来源:《平安校园》杂志2024-12-13 09:58:22
对豌豆角的喜爱,始于年少时。
汉水流经郧阳,出生于郧阳汉江北岸,我的记忆中蜿蜒着的汉江,是“汉河”,又名南河。汉水流经我们的村子时,因其在村子的南边,吾乡人称此段江水为丹江口河。
江之大,水之长,能泛九省之舟;而河之巧,能守我乡一方良田。丹江河,因而显得亲切,熟稔,不见外。
从丹江口河到村子之间是千亩盆状滩涂地,“盆底”生长着一望无际的芭茅,下游丹江口水库放水时,“盆里”常常能够一夜之间涨水,形成一条平行的宽阔河流,哪个夏季上游出现汛情,哪个夏季才有此河,算是临时的,因而无名。我们住在库区上边,涨水带来的隐患不多。
库区北二十里沿岸坐落着我们的村子,村南边到丹江口水库,我们这边是大片田地。乡人早起到丹江口湖边放牛,晚间荷锄自丹江口水库边归家。暮春孟夏,大家几乎天天都要到丹江口水库边,因为蚕豆熟了。江边人家的田地,含沙量大,缺乏肥力和蓄水力,种蔬菜种主粮并不适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春种蚕豆,夏种花生,成了乡人固定不变的农事。蚕豆泼实,易生长,产量高。肉乎乎的蚕豆米,嫩时煮食、炒食,既可当主食,又可当菜;蚕豆米老后晒干,耐储存,能保存到下一年,干蚕豆可煮成下饭菜,也能炒制成零食;将干蚕豆泡发,剪开口,用热油炸成兰花豆,是乡人喜爱的下酒菜。
我在外地见到农家收花生时,很是吃惊:收花生要这么吃力吗?连犁带挖,从泥地里抠出的花生,大都裹满了泥。吾乡之人收花生,只需大人在前边整棵拔起,孩子挎个篮子,在后边瞅瞅沙窝里有无遗漏即可。摘花生时,拎起整棵一抖,让花生垂下头,顺根儿一撸一大把,就摘下来了。收花生后,在草席子上摊开、晒干,花生壳上的沙子很自然就掉到了席子上,一颗颗花生干干净净,如同水洗一般。看到外地人收花生,也就明白了吾乡之人为何格外爱种花生,此中有大智慧。
暮春孟夏,乡人几乎天天要去丹江口水库上游边摘蚕豆,其意义就如其他农家人每天去菜园摘蔬菜一样。这个时节,村里家家户户摘豆、剥豆、煮豆、炒豆,顿顿吃豆。但是,对于孩子们来说,在这千篇一律的生活中,常常藏有惊喜。豌豆,就是这个惊喜。
乡人并没有种植豌豆的习惯,但几乎家家的蚕豆地里,都会冒出那么几棵豌豆,就如小麦地里总出现野燕麦。野燕麦会像野草一样被清除,而豌豆,却被珍视。从被发现的那天起,一片地里有多少棵豌豆,分别在哪个位置,都会被记住,然后等它们长高、开花、结荚。一把清甜的嫩豌豆,对孩子们来说,就是值得稀罕的零食了。豌豆的成熟期早于蚕豆,大人们估算着豌豆该有饱满的荚了,就会去蚕豆地里摘豌豆。大人们自己舍不得吃,劳作一天回到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豌豆荚,看着孩子们欢呼雀跃,是一天辛劳后的最好慰藉。
每家有每家的豌豆,每家也就有了每家的秘密。而豌豆秧偷偷地长在蚕豆地里,被蚕豆包围,倒显得孤单而倔强。想要争得阳光雨露,需要比蚕豆更努力。蚕豆花香味独特,饱含清新的味道,却羞怯含蓄,开于叶底。豌豆花并无特别的香气,但朵朵小花,色彩艳丽,风吹过,自信而且招摇,像小仙子一样翩然舞于叶面。豌豆们精灵一样细软高挑,个头儿超过了蚕豆,如鹤立鸡群。
少年时,我们举家搬到镇上。后来求学、工作、成家,我如一颗熟豌豆从故乡的豆荚中滚落,然后滚动得越来越远。幼时经历的事,渐渐不记得了,但豌豆,却植根于心中。
不知从哪年起,城里超市、菜市场中豌豆变得轻易可见,几乎四季都有。尤其在当季,成堆售卖,价钱也便宜。我爱买豌豆,别人挑饱满的买,我却要买那些偏嫩的。豌豆在我的心目中,只有嫩的才好吃,完全饱满的,我觉得没了清甜味,淀粉含量多,口感绵软,少了新鲜感。
大姑家有一个菜园,听说我爱吃豌豆,专门种了一大片。任性采摘,与在超市中买现成的,感觉上大不相同,我童年的缺憾,终于被弥补上了。
(吴忠富 作者单位:湖北十堰市竹溪县中峰镇花桥寺小学)
选自《平安校园》2023.5(总第25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