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民生周刊2025-07-09 18:32:33
胡松夏
到达江西铅山的时候已是傍晚,雨渐渐停了,夏日的闷热仍未散去,云层在天空中缓缓移动。当云雾缭绕的叠翠峰峦映入眼帘时,一种源于心底的舒适与愉悦悄然萌生。
在铅山,“铅”读“沿”,这个特殊的发音在此延续近千年了,据说已经成为江西上饶地区古汉语发音库中的“活化石”。
在铅山,不管是桐木江、铅山河,还是众水汇聚后的信江,所有的水流都是一路向西,经过艰难跋涉后注入鄱阳湖。
铅山,这座设置于南唐保大十一年(953年)的江南小城,境内地阜物华,自然资源丰富,其名源于该地的“铅山场”。因拥有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地理,千百年来一直吸引着无数过往行人。
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六月,被称为“婺学之祖”的吕祖谦为调和朱熹理学与陆九渊心学之间的分歧,出面邀请陆九龄、陆九渊与朱熹一起会谈,双方见面的地点就选在了铅山鹅湖山北麓的鹅湖寺。
那时,鹅湖书院还没有修建,双方的辩论在简朴的鹅湖寺中展开,为各自的哲学观点进行理性而坦诚的辩论。
“教人之法”是双方辩论的核心,其实就是对认识论的不同见解。朱熹的观点是“格物致知”,认为格物就是穷尽事物之理,致知就是推致其知以至其极,主张“致知格物只是一事”,是认识的两个方面。他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根据经验,加以分析、综合与归纳,然后再得出结论。
陆氏兄弟则是从“心即理”出发,认为格物就是体认本心,主张“发明本心”,心明则万事万物的道理自然贯通,没有必要多读书,也不必忙于考察外界事物,尊德性、养心神是最重要的,读书不是成为至贤的必由之路。
在鹅湖寺,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争论了整整3天,尽管陆氏兄弟在辩论最后略占上风,但大家还是不欢而散。直到淳熙八年(1181年)二月的白鹿洞书院升堂会讲,双方才握手言和。
淳熙十五年(1188年)冬天,鹅湖寺迎来了辛弃疾与陈亮,他们都是宋金战争中坚定的主战派,有着共同的政治主张,但仕途都充满坎坷与跌宕。
冬日的鹅湖寺多了些寒冷与萧瑟,辛弃疾和陈亮在寺舍围炉夜谈,品评世事,为金瓯残缺而痛心疾首,为商讨北伐而心潮澎湃,纵把栏杆拍遍也无法平复心中怒火。在鹅湖寺,尽管他们心中的压抑暂时得到释放,但隐于心底的“病痛”却无法治愈。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鹅湖之晤”。
两次“鹅湖之会”使铅山的鹅湖寺成为重要的文化和地理标志,朱熹与二陆开创了理论的辩论先河,辛弃疾与陈亮碰撞出“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豪迈。哲学为我们提供智慧与方向,爱国主义思想催生民族生生不息的发展动力。后人开始在此聚徒讲学,于是,有了蜚声四海的鹅湖书院。
早在淳熙八年,辛弃疾就来到了上饶,他仕途艰难,备受排挤,不是受弹劾就是被罢免,此后20多年间,他除了几次短暂的为官生涯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铅山的瓢泉一带闲居,表面看似淡泊清净,钟情于林泉,实则胸中燃烧着灼灼烈焰,时刻不忘收复失地。他壮志难酬,只能借笔墨抒情,一生词作600多首,而“瓢泉之作”就占了225首。
乾隆十二年(1747年)春,自幼寄居外地的铅山籍诗人、戏曲家蒋士铨回到铅山县永平镇西关石盘渡杨林坞,做赴考前的准备。其间,蒋士铨游览鹅湖山水,参观鹅湖书院,凭吊瓢泉,留下“瓢泉吾得归,老蛰鹅湖阳。六合多浮云,莫作穷途伤”的感慨。10年后,蒋士铨以朝考钦取第一名的成绩得中进士。
在铅山,在上饶,乃至在江西,蒋士铨都是一张亮丽的名片,诗词文曲,无一不工。他一生留下诗歌4900余首、词208首、古文249篇、戏曲剧本16部,其中《铜弦词》《忠雅堂文集》《忠雅堂南北曲》最有影响,是清中叶一位享有盛誉的戏曲家、文学家,与袁枚、赵翼并称为乾隆时期的“三大家”。
“连古连今连四纸,写天写地写春秋。”铅山的土地不但滋养名人与诗文,还盛产一种品质上乘的文化用纸——“连四纸”。连四纸取材于铅山深山中当年的生嫩竹,经山中泉水浸泡、日晒、夜露天然漂白,再经研料、蒸料、舂料等过程及捞纸、焙干等数十道纯手工工序,历时一年方才制成。其纸质洁白莹辉,具有“细嫩绵密,平整柔韧,永不变色”的特点,有隐约帘纹,还可以防虫耐热,素有“寿纸千年”之称。因此,明代的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赞其为“妍妙辉光,皆世称也”。正因为制作工艺烦琐,纸张优势独特,连四纸成为历史上的鸿篇巨制及名贵作品首选用纸。
如今,铅山连四纸已经成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在进行规模化生产的同时,还复原和精进了古法造纸的工艺,并在实践中将科学与艺术进行了巧妙的结合。
铅山,中国地名文化遗产千年古县,人才荟萃,文脉绵长,既具有历史的厚重,也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潜力,每一个过往的人都可以在翔实的史料中感受昔日“江南手工业中心”的水运便捷和商业繁盛,可以在一杯河红茶的清香四溢中走进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河口与石塘,还可以在青山碧水中寻觅新时代铅山的美与变迁。
行走铅山,每一个时刻都是令人难忘的。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
原文刊载于2025年第14期、7月7日出版的《民生周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