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民生周刊2025-07-09 20:48:11
开栏的话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民生周刊将从本期开始,陆续推出系列报道,生动呈现伟大抗战精神内涵以及新时代以来各地经济社会发展取得的历史性成就,为持续推进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伟业,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凝心聚力。
民生周刊记者将深入抗日战争标志性地点蹲点采访调研,着力挖掘新细节、新故事、新角度,以中微观视角,回顾历史故事,讲述发展变化,展现各地传承和弘扬伟大抗战精神,砥砺前行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特别是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扎实推进乡村全面振兴的鲜活故事。
——编者
“给群众打开一扇脱贫致富的大门”
湖南湘西矮寨:天堑化通途,走上致富路
民生周刊记者 罗芳菲
湖南湘西吉首市矮寨,山高渊深,一座山连着一座山。这里曾经千山阻隔,物资难通,产业难兴。
抗日战争期间,国民政府出资组织民工在矮寨修筑起由湘入川的“战时生命线”。盘山道路险恶,当地歌谣唱道:“矮寨坡,山连山,一十三道弯,弯弯都是鬼门关。”
进入新世纪,中国建设者们攻坚克难,在横跨德夯大峡谷的千丈深渊,架起世所罕见的矮寨大桥。自此,翠峰碧水卧长虹,湘西天堑化坦途,路畅桥通万象新。
2013年11月3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位于湖南省吉首市的矮寨特大悬索桥视察。了解到湘西州近年来交通条件变化很大,特别是乡村道路网已基本形成,习近平总书记很高兴。他指出:“贫困地区要脱贫致富,改善交通等基础设施条件很重要,这方面要加大力度,继续支持。”
2014年3月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关于农村公路发展的报告上作出重要批示:“特别是在一些贫困地区,改一条溜索、修一段公路就能给群众打开一扇脱贫致富的大门。”
矮寨大桥,开启了当地群众脱贫致富的“大门”。全国各地的游客纷至沓来,曾经“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群山之中的农产品也借助大桥走出大山,远销各地。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有奔头。
矮寨大桥(图/周德成)
15道急拐,刻在悬崖上的抗战血脉
5月的雨后清晨,云雾拂过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吉首市德夯大峡谷的颈项,走上矮寨大桥观光道,向下俯瞰,是云遮雾罩的矮寨镇和蜿蜒盘桓的盘山公路,对面山顶上的“开路先锋”铜像,铭记着筑路者的艰苦卓绝,见证了中华民族团结抗日的不屈斗争。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加速了侵略中国的步伐。1935年,国民政府作出逐步向西南后方转移的决策。为了打通西南后方与外界的联系,国民政府决定将修建湘川公路列为“抗日重点工程”。
湘川公路就是如今福建厦门到四川成都的319国道西段,是当时衔接粤汉、湘桂黔通向西南大后方的唯一通道,承担了运输抗战物资、西迁工厂和难民转移的重要任务,被誉为“战时生命线”。
修建湘川公路困难重重,最困难的一段是沅永段,南起沅陵的三角坪,西北至花垣(原称永绥)的茶峒,中途需要跨过无法建墩的峒河、爬过满是坚硬石壁的矮寨坡。“矮寨坡段工程异常艰苦,其实一开始的路线方案并不经过这里。”吉首市政协文教卫体和文史委退休干部、吉首市作家协会主席张治东介绍,资料记载当时的湖南省公路局成立测量队,由宁乡人周凤九担任总工程师率队踏勘,周凤九选定了3条线路,经过反复勘测,并在成本和时间的比较下,最终选择了如今这条线路。
1936年3月,湘川公路开工,1937年3月,公路全线竣工通车。
“这是被日本侵略者的炮火追赶出来的速度。”张治东说,矮寨坡段虽然只有6.2公里,却是当年2000多民工栉风沐雨奋战了整整7个月,一锤一钎凿出来的“通天路”。“矮寨坡公路是国道厦门—成都线(代号319),经过所里(今吉首市)的一段最为险要的路段,从坡脚到坡头全长6.2千米,创造了中国‘公路奇观’:它是湘川公路上最大的公路天险。在垂直高度达到440米的斜坡上,用15道‘之’字弯(回头曲线)和一座桥梁绕过6.2千米的线路,弯道上建有转车台7处,其中最高处30米,其险峻雄奇为中国公路史所罕见。按照设计,这条路将有15道锐角急弯,形成30截近乎平行、上下重叠的路面。路段全线峰峦连绵、峭壁陡立,加上矮寨‘小气候’雾大雨多,霜雪冰冻多,在这样的环境下开路,施工难度可想而知。”
矮寨盘山公路施工时,坡上坡下都住满了外地筑路工人以及本地劳动力。白天炮声、锤声响彻峡谷,夜晚民工用竹筒盛满煤油燃烧照明。
“岩壁上全是人。民工在悬崖绝壁上吊起绳索,悬在空中,有的坐在箩筐中,有的直接立着,一锤锤一钻钻凿岩壁。”民工们使用最原始的锄头、铁铲、扁担、竹箕、草绳、大锤、雷管炸药等工具,进行开山、采石、平整路基等工作,“那时没任何机械设备,全靠劳动力推出来。前面的人用手挖肩挑,把泥巴路的路基开出来,另一群人马上往上面铺砂洒水,然后一大帮人就用肩膀往前拖拉着巨大的石碾滚压。”吉首市矮寨镇文化站原站长施云生边说边比画着。
如今,在矮寨半山坡上还放置着一个当年筑路时使用的直径1米、宽约1.3米的石碾,碾体上深深的裂痕,铭刻着筑路者伤亡的惨烈与民族存亡的紧迫。
湘川公路石碾(图/罗芳菲)
由于环境恶劣、条件有限,筑路时无法采取全面有效的安全防范措施,因炸岩、滚岩造成的民工伤亡事故屡屡发生,加上风餐露宿,山岚瘴气、暑疫逼人,矮寨路段先后死难的筑路员工达200余人。为了吊唁牺牲的员工,后人在此处修建了“开路先锋”铜像和“湘川公路死事员工公墓”。
“开路先锋”铜像(图/罗芳菲)
湘川公路竣工后,肩负起了救亡图存的伟大历史使命。作为湘川公路的咽喉,矮寨盘山公路更是充当着生命通道的角色,正是这条公路打破了湘西较为闭塞的状态,方便与各省份的贸易往来,物资得以频繁交换,为抗日战争提供了重要经济支撑。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沦陷区的机关、企业、学校以及大批难民纷纷向西南大后方撤退,大后方的军工器材、航空油料等战略物资和军用物资,跟随部队源源不断运至战场。军民车辆频繁往返,矮寨盘山公路异常繁忙。
在这条拥挤的公路上,逃难的人流中有一批不愿当亡国奴的皖籍师生,分别来自安徽的4所临时中学和3所中等学校。1938年初合肥陷落;1938年5月19日徐州沦陷,皖北形势危急!经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同意,这7所学校先后转移至武汉,再集体从武汉出发,到边远的湘西继续办学。4000余名师生别长江、过洞庭,芒鞋竹杖,携带图书和教学仪器,一路艰辛来到乾城县所里。出发时还是暮春,抵达所里时已是初秋。
1938年7月,教育部决定将这7所学校合并为国立安徽第一中学,后改名为国立八中,设立11个分部,学生一律实行全公费。校本部设在乾城县(今吉首市乾州)所里张家大屋。高中和初中各有一个女子部,为保障女学生不受土匪流寇侵扰,特设在乾城县。
其中,初中女子分校设在乾城县城文庙,国务院原总理朱镕基的夫人劳安女士曾在此就学。如今,乾州文庙里依然可以看到被学生们改成欧式风貌的窗户,以及板壁上的国立八中校训“艰苦卓绝”四个大字。
住的是庵堂庙宇,睡的是双层通铺,吃的是粗粮咸菜,穿的是自制灰布校服,点的是桐油灯。虽然条件艰苦而清贫,学生们的功课却丝毫没有减少,课程总是排得满满当当。他们还利用课余时间成立合唱团、话剧团,通过文艺表演的方式唱救亡歌、排抗战剧,宣传团结抗日思想。
乾州南城墙下的万溶江畔就留下了“飘零的女儿”们的身影。当时,乾城县初五部(女生部)和高中四部(女生部)的学生,常在中午或晚饭后端着脸盆到江边清洗衣服,她们远离父母家乡,常常一边洗衣服一边想起家乡沦陷的情景。此情此景,触发了张中之、张金帆两位国立八中、省十三中教员的创作灵感,他们作词谱曲,创作了抗日救亡歌曲《万溶江》。
“万溶江,愁波荡漾,四围山色,绿杨芳草……”吉首市矮寨镇文化站干事秧志银低声吟唱起《万溶江》,“湘西儿女都会唱这首歌。”
矮寨镇家庭村与矮寨坡遥相对望,“我们村建在海拔700多米的高山台地上,离矮寨只有4公里山路,四周多为悬崖峭壁,东南西北各有一条陡峭的山路通往村里,每条路对应建有城门,村西边进村子的山顶上还有瞭望哨。”秧志银说。
“从小听村里老人说,这些城墙是为了抵抗日本侵略者修的。”54岁的矮寨镇家庭村村支书石大林说,村里的城墙也曾保留完好,城门在上世纪80年代时都还在,“城门都有三层楼高,非常壮观。”家庭村小学只有一、二年级,等到上三年级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便要去隔壁的岩科村去上学,“去岩科村必须走北边的城门。上学放学都会在城门边玩,捡瓦片、扔石子。当时村里人没有保护遗址的意识,城门慢慢被破坏了”。
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期间,经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和吉首市考古专家实地考察认定,家庭村的4个城墙和瞭望哨是为抗击日寇而修建的防御设施,属于抗战遗迹。
吉首市文旅广电局文物保护股股长龙宝成对民生周刊记者说,抗日战争时,国民政府为了迁都“陪都”重庆,派部队、调集民工修建湘川公路,家庭村的西门城墙和敌台(射碉)刚好与矮寨公路遥相对望,所以家庭村的城墙城门遗迹应与湘川公路修建的历史背景有关。“这些遗迹结构保存完整,十分难得,这些抗战遗迹彰显了民族精神,这是继矮寨盘山公路后,矮寨镇又一处抗战遗迹,也是全民抵抗日本侵略的证据。”
踏着泥土小路,翻山越岭,记者跟随秧志银来到家庭村西门城墙遗址。用石头瓦片垒成的瞭望所依山建在峭壁上,虽已破败,但四周掩体结构完整,掩体上开有射击口。站在瞭望哨上,向远处望去,雾已散去,湘川公路矮寨路段全景和矮寨大桥全景尽收眼底。
矮寨公路奇观(图/米晋军)
千米飞虹,新世纪的云端答卷
1937年春,湘川公路全线竣工通车。抗日战争时期,作为通向西南大后方的唯一通道,这条长6.2公里的盘山路,承担了重要的历史使命。
此后的75年间,盘山公路由土路、砂石路,再到硬化路,从德夯大峡谷一侧前往对岸,即便在道路畅通的情况下,开小车也需要在公路上行驶至少30分钟。路不通、不畅,老百姓走不出去,日子越过越穷。
“有一条便捷的道路是当地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热切期盼。”吉首市委原副书记、原市长李卫国对记者说,为了改变湘西落后的交通状况,湖南省委、省政府毅然决定修建吉茶高速公路,打通一条新的衔接西南的快捷通道。
“矮寨是吉茶高速公路的必经之地,然而要在悬崖峭壁上修建四车道的高速公路几乎不可能。省里的专家历经4年的勘探、设计、比选,最终定下了在德夯大峡谷建设特大悬索桥的方案,这是极具挑战性的决策,并且矮寨大桥的建设将完全采用中国自主创新技术体系。”李卫国说。
伟大的设计往往需要跳出工程图纸看人间烟火。世界著名的大桥大都成为了热门旅游景点,建成通车后的矮寨大桥也是如此。作为世界建桥史上的一个奇迹,矮寨大桥承载了重要的历史记忆和文化象征意义,突破性的工程设计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之成为壮丽的景观,为矮寨创造了高额旅游产值。
矮寨大桥设计之初,当时的吉首市委、市政府决定,要在矮寨大桥原有交通功能基础上增设观光通道。“我们连续奋战,终于在省交通运输厅矮寨大桥项目方案截止日前一个星期成功递交优化的矮寨大桥改造建议方案,并且最终被采纳。”李卫国跟记者提起大桥设计过程中的这段“小插曲”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吉茶高速公路枢纽工程矮寨大桥作为湘西地区重点民生工程,做好群众宣传工作是确保项目顺利推进的重要前提。
2007年春,时任吉首市德夯风景名胜区管理处主任田赤与矮寨镇国土所所长杨再忠、矮寨镇政府聘用干部石元陆、矮寨社区书记石远金带着宣传册,挨家挨户向矮寨群众讲解即将建设的矮寨大桥工程的相关知识。“干部要牢记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把民生工程做到群众心坎上,就一定能赢得百姓的衷心拥护和支持。”
“我们邀请苗族乡贤一起,用老百姓听得懂的大白话把‘三本账’讲清楚。”田赤回忆说,“我们跟乡贤们说,大桥建好后,30分钟到吉首市区、4个小时到长沙、5个小时到重庆,金秋梨、白云贡米、湘西黄金茶等土特产品很快就能运出去卖。修建大桥也很讲究,不会破坏山水,等通车后还要搞生态旅游……苗族百姓热情好客,我们每次到访,他们总会捧出自家酿造的米酒,唱起歌,一壶酒的时间,我们就会成为朋友。”
2007年秋,矮寨交警们接到一项新任务——为矮寨大桥的施工车辆“保驾护航”。
午夜12点的矮寨盘山公路被浓雾笼罩,满载100多吨桥梁索鞍的超长超大重型卡车,需要经过15道险弯才能抵达大桥工地。吉首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大队矮寨中队队长吴浩带队,以警车开道,徒步指挥。
“左满舵!”凌晨2点,头车在“八字回头弯”处卡壳。吴浩手持荧光棒化身“人体路标”,指挥车队以厘米级精度贴崖通行。他的对讲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报数声:“1号车过弯完成”“2号车开始倒库”……清晨6点20分,当最后一车索鞍抵达工地时,矮寨中队交警们的制服早已结出盐霜。
“在施工的那段时间里,每天午夜12点到清晨7点,河溪吉首东高速收费站到矮寨大桥施工地,42公里的路程,我们一路护送,风雨无阻。”对护送满载建设材料的重型卡车翻越盘山公路的一个个夜晚,56岁的吴浩记忆犹新。“矮寨盘山公路是施工车辆通行的唯一通道,不容有失。”
1800多个夜晚,交警车辆和重型货车灯光交错如萤火,微弱却坚定地穿透夜色,蜿蜒延伸至大桥工地。
2007年夏,35岁的矮寨镇幸福村村民龙元斌在村委会前的电线杆上看到矮寨大桥的招募公告,上面写着“急招工地杂工,日结60元”。“我当时心想,建桥的工地离家不远,一天60块钱,比种地强。”作为工地杂工,龙元斌与同乡们于2007年11月入场,主要负责搞卫生、运送伙食以及配合拌合站拌制混凝土拌合物等工作。
2008年,一场罕见的冰冻灾害席卷南方,湘西山区成为重灾区。盘山公路的冰层厚度达20厘米,导致全线交通陷入瘫痪。“车完全走不了,我们就背着竹背篓,装得满满当当的,米啊、菜啊、水啊,往山上爬。”龙元斌回忆,“施工队都在山上,山上断水断电,活像个冰坨坨,可硬是没得人肯走,我是真没想到,挺佩服的。”
在以桥为生的4年多时间里,老乡们闲聊时的用语变了,从“那桥”渐渐变成了“我们的桥”,也会相互比较,“这一块的水泥是我一铲一铲搅出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和期待。
2012年3月31日,矮寨大桥建成通车。若汽车以规定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行驶,通过全长1176米矮寨大桥所需时间是52秒。
通车那天,周边村村寨寨锣鼓齐鸣,峡谷两岸人群沸腾,同庆天堑变通途。当地百姓也许并不了解这座大桥在工程技术领域创造的多项“世界第一”,但是他们知道,苗族村寨的绿水青山和数千年的苗族文化没有被破坏,他们知道,现在可以轻轻松松走出寨子,去外面求学、务工、创业,他们都把它当作一座致富桥、幸福桥。
此后,这里形成了以矮寨大桥为核心,包括“百年路桥奇观、千年苗寨风情、万年峡谷风光”的“矮寨奇观旅游区”。2021年6月9日,包括矮寨大桥在内的矮寨·十八洞·德夯大峡谷景区被文旅部评定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大桥,终于成了顶流。
2025年5月,在矮寨大桥观光通道的玻璃平台上,龙元斌正忙着检查有无杂物坠落的风险。“每天得来回4到5次,重点检查桥梁连接螺栓、电缆槽、螺丝钉……”龙元斌黝黑粗糙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每天大桥上车辆来来往往,就怕有钉子脱落砸裂玻璃,尤其在冬天,钢材冷缩,很容易出现螺帽脱落、螺杆偏移断裂的问题。”这份日常安保巡查工作,对他而言责任重大,“我从2007年开始参加矮寨大桥的建设,对这里有着很深的感情,现在成为一名守护者,我很骄傲。”
金叶村农田里,村民在打理已经预订出去的辣椒。
路桥交响,乡村振兴的协奏曲
矮寨大桥通车运营已有13年了。2012年通车以来,大桥的日均车流量已超过1万辆。整体看,通过矮寨大桥的游客车辆以及农产品等物流运输车辆占比约为40%。
2024年,湘西州接待游客6510万人次,实现旅游收入723亿元,其中矮寨奇观景区接待旅客257.93万人次,营业收入超过1.76亿元。矮寨奇观景区一线从业人员80%以上为周边村民,景区内修建了3条扶贫商业示范街,带动矮寨镇近3万名群众增收。
矮寨大桥“引燃”了旅游产业,带动了精准扶贫,如今已成为湖南对外经济文化交流的一张新名片。
站在矮寨大桥的桥头,不仅可以欣赏到缥缈的云海、嶙峋的奇峰、独特的峡谷景观以及横跨天际的大桥、蜿蜒的公路交相辉映的现代科技奇迹与自然风光和谐共生的画面,更能够体验到凌空漫步的“跌宕起伏”和“惊心动魄”。这样独一无二的奇观吸引了无数游客前来观赏。以前靠外出打工谋生的村民纷纷回到村里,信心十足地发展起旅游业,吃上了旅游饭。
今年42岁的黄勇在矮寨大桥通车当年回到幸福村。最初看到游客在桥头驻足拍照留念,他看到了商机,迅速在桥头搭了个拍照摊位,为慕名前来观光的游客提供景点留影服务,一时间生意好得出奇。但随着手机摄影功能不断更新和升级,黄勇拍照的生意逐渐落寞,不过来矮寨的游客却越来越多,黄勇索性收了摊子,回到家里盖小楼开农家乐。
黄勇的新房子一盖就是5层,一楼是餐厅,二楼全家人住,三到五楼有8间客房。“旅游旺季我们不涨价,百来块钱住一天,客房早早就订满了。吃的是自家种的新鲜蔬菜,现摘现炒。”黄勇说,靠这一项,全家一年能挣上五六万元。
矮寨大桥带来的车流、人流、资金流,让幸福村的人均收入由2014年的不足2000元增加到2024年的13850元。
矮寨大桥通车那一年,与幸福村隔峡相望的家庭村那条修了10年的公路“彩虹路”也通了。慕名来矮寨大桥的游客,就沿着这条6公里长的“彩虹路”走进家庭村。
“过去没有一条像样的路,村里优质的油茶、高山反季蔬菜要运出去贩卖,全得靠村民肩挑背扛走山道。大家扛着200斤左右的蔬菜,从家庭村一直走到峡谷底部,至少要走一个半小时。村民们看病、孩子们上学都因为路难走而犯愁。”秧志银回忆说,修路时,家庭村全村82户350多人,上工地的就有200多人,有耄耋老人,也有稚嫩少年,靠着肩挑、锄刨、锤砸等最原始的方式奋斗。不久后,吉首市委、市政府派来了专业工程队,带来了机械化施工设备,2012年9月,这条通村公路终于在大家的众志成城中修建完成。
“有了这条路这座桥,我们村已经大变样了。”石大林说,青山绿水和传统苗寨建筑成了最有价值的“生态资产”,好路好景也吸引越来越多的客人到村里住宿、游玩。
矮寨大桥不仅将客人们“带”进村,“深锁”在群山之中的农产品也借助大桥“走”出了大山,奔向四海的货架。
在矮寨大桥北岸的高坡上,一片占地500多亩的金秋梨种植基地格外引人注目。山间连绵的梨树上挂满了鸡蛋大小的果实,排兄村村民们正忙碌地进行疏果工作,为金秋梨的丰收抢抓最佳时机。
有了桥,修了路,曾经最远只能卖到吉首的金秋梨,现在已经走向全国,还有不少外地货商赶来收货。“以前哪有商贩会主动上门收购哟,我都是自己开小货车运梨子,路上颠簸一个多小时才到吉首,还会烂掉一小半。”种植基地的负责人、矮寨镇阳孟村村民杨元妹回忆起从前直摇头。
2017年,杨元妹参加合作社,全身心投入金秋梨产业发展。近几年,矮寨金秋梨的种植行情出现了波动,一些农户放弃了培管,甚至离开了合作社,而杨元妹却坚守在高高的矮寨坡头。“去年金秋梨大丰收,销路也好,价格每公斤4到6元,毛收入55万元左右。今年授花期的时候下雪了,亩产会受些影响,但是果颗会大,单果价格会高。等9月上市销售时,我相信我们的金秋梨不会输给外地的香梨、雪梨!”杨元妹信心十足地说。
毗邻十八洞村的矮寨镇金叶村则搞起了“订单蔬菜”,田里的新鲜蔬菜经吉首晟兴农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分拣包装后,跨越千里直抵粤港澳大湾区,实现了从田间到餐桌的新鲜直达。这是吉首市“公司+合作社+基地+农户”模式的丰硕成果,由吉首晟兴公司与农户签订保底收购协议,吉首市农业农村局派驻技术员指导种植。目前,通过这一模式出产的优质蔬菜已相继拓展粤港澳大湾区、成都、长沙、常德、张家界等蔬菜市场。
记者见到金叶村村支书杨兴明时,他正在大棚里育苗。“前几天刚收完白菜,让土地休息十几天再种辣椒。”杨兴明拍拍手上的泥土说。
“现在订单种植不愁销路,价格稳定。”2024年杨兴明带头试种15亩蔬菜,上半年种辣椒下半年种冬白菜,年收入达10万元,尝到甜头后,杨兴明今年扩大了种植规模,种植面积增至60亩。
村里人见到订单蔬菜赚钱后,也纷纷报名参与种植。“今年金叶村参加订单种植的村民由2024年的20户增至100户。市里派农业专家来指导种苗技术,会议室都坐不下了!”杨兴明说,“村里有了奔头,大部分年轻人都回来了。”
沉浸式苗境喜宴剧场在上演《德夯幻境》。(图/陈刚)
在新时代乡村振兴的壮阔画卷中,这条天路、这座大桥不仅是连接山川的通道,更是矮寨青年与故土家园“双向奔赴”的情感催化剂。
2013年4月,在湖南长沙从事出境游领队工作的杨丽丽,看到矮寨奇观旅游区发布的“文旅人才召集令”,招聘海报上熟悉的峡谷云海以及宏伟的矮寨大桥瞬间击中了她的心。“那些带着游客走遍世界的日子,总让我想起家乡的青山绿水,而且现在我们还有矮寨大桥。”很快,这个从业4年的资深导游就向公司提交了辞职申请,回到矮寨当讲解员,为五湖四海的游客讲述矮寨的美、讲述新时代的发展。
2023年5月8日,36岁的吉首青年罗翼正式从党政机关走向经济建设主战场,就任吉首市天行健文化旅游投资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职务。“其实,矮寨大桥自建成后就自带‘流量’,国内外游客不远万里来此,只为一睹大桥雄姿。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将‘流量’转换成‘留量’,将‘过客游’变成‘过夜游’。”
除了不断完善沉浸式苗境喜宴剧场《德夯幻境》,矮寨奇观旅游区还累计投入4.5亿元,建成悬崖栈道、天桥仙居、5.3万平方米停车场等项目和设施,实现景区绿色交通、慢行观光系统与高速、高铁、机场无缝衔接,拓展了低空飞行基地、幸福峡谷星空房车露营地等新业态。
但在罗翼看来这还不够,“我们还要讲好矮寨的故事,用科技手段呈现盘山公路发展史、抗战历史和新时代发展新貌。”在他的手机里有一份《中国·湘西G319(G209)湘川公路文化与旅游融合发展示范中心(概念设计方案)》,“这是一座将公路与文旅融合的精品中心养护站,占地面积约4000平方米,今年9月中旬建成完工,相信将会成为全国交通驿站的一个标志性建筑。”
2025年5月,在广州读书的矮寨姑娘龙玉娇期待着金秋梨的成熟,“妈妈每年都会寄,金秋梨果大皮薄、肉质细白、口感脆嫩、汁多味甜,很受同学欢迎”。
这个华南农业大学资源利用与植物保护专业研究生一年级的学生,已经决定毕业后回到家乡,接过母亲杨元妹的“金秋梨产业接力棒”,用所学知识赋能传统梨业。
“农业早已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小时候帮父母除草、嫁接、收梨,种梨用的是最传统的方式。现在,吉首市农业农村局的专家会带着智能设备过来,给梨树‘看病’、传授绿色种植技术。”龙玉娇说,“乡村振兴需要科技赋能,这就是我的战场。”
当无人机掠过德夯大峡谷上空,新的大桥与旧的公路正在进行跨越时空的对望。这不仅是地理通道的贯通,更是“敢叫天堑变通途”奋斗精神的血脉传承,以钢筋混凝土为标尺,丈量着一个民族从生存抗争到发展跨越的壮阔历程。
新桥飞架处,中国式现代化正将天堑化作通途;旧道蜿蜒间,先辈们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战天斗地的奋斗精神依然清晰可辨。此刻,峡谷两侧的交通脉络已不仅是物理空间的连接,更成为读懂中国式现代化密码的双重坐标:既铭刻着改天换地的历史韧性,又闪耀着创新超越的时代光芒。
原文刊载于2025年第14期、7月7日出版的《民生周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