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半月谈内部版》2025年第8期2025-08-15 21:50:21
在学术界,植物(所有生物)是没有中文学名的,植物中文名称无论在国际还是国内交流中都不能作为标准名称使用。因此,专业一些的图书或是公园里的植物标牌上,通常会加注一个多数人看不懂的“拉丁学名”。
毕业于清华大学科学史硕士专业的陈斌惠以科学、规范、统一为目标,用十年时间建立了植物中文学名系统,并试图建立一整套生物中文命名的国际标准。
大量植物的中文名称不规范、不统一
我国幅员辽阔、植物众多,加上传统和习俗的差异,植物的中文名称一直没有做到全国范围的统一。目前我国缺乏科学的、法定的植物中文命名规范,在《中国植物志》以及各种地方植物志、野生动植物名录、各种行业标准、专业教材、科普文章中,经常出现植物中文名称不统一的现象。
陈斌惠:例如土豆在很多地方叫马铃薯、山药蛋,而在《中国植物志》里则写作阳芋;台湾省把花生称为土豆,把卷心菜称为高丽菜;香港把草莓叫作士多啤梨。而菠萝和凤梨、车厘子和樱桃、奇异果和猕猴桃到底是不是同一种水果,在网络上则一直争执不休。
由于历史原因和某些人为因素,很多植物名称存在“鱼目混珠”“张冠李戴”的现象。例如蜡梅、三角梅不是梅花,吊兰、君子兰不是兰花,铁线莲、雪莲不是莲花,文竹、富贵竹不是竹子,核桃不是桃,木瓜不是瓜。清华大学校花和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区花紫荆花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植物。各种花梨木、檀木的名称更是相当随意。这些不规范的命名使人们无法准确了解植物的分类,不利于社会交流和知识传播。
在日常应用中,植物名称不统一或许无伤大雅,但在农林、医药、生态、环保领域,以及各种国家法规、进出口贸易领域,植物名称的不统一则可能产生不良后果。例如,20多年前因“龙胆泻肝丸”生产时将处方中的“木通”误用为含马兜铃酸的“关木通”,引发了肾损伤的药品安全事件。
创立媲美拉丁学名的中文学名系统
18世纪瑞典生物学家林奈建立的植物拉丁学名双名法系统,其初衷是为全球植物提供统一、稳定的科学标识。目前,拉丁学名是全球植物通用的标准名称,也是唯一的学名,其他语言的名称包括中文名称都不能被称为学名。
陈斌惠:对于植物分类学家来说,由于能够掌握自己研究领域的最新进展,因此可将不同的中文名称与植物进行准确锚定,研究工作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对于应用领域的工作人员和普通大众来说,名称混乱及其带来的实践困扰一直存在。因此,在植物中文名后面标注拉丁学名,成了没多少人能看懂又不得不做的事。
陈斌惠从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后,曾在北京大学出版社做了多年图书编辑,策划了许多与植物有关的图书选题,并开始接触植物命名问题。
陈斌惠:2011年前后,我在编辑《中国蕨类植物图谱》时,请中科院植物所的教授对植物名称进行审定。教授告诉我,图谱中一些植物的中文名称已经发生了变更,需要标注新的名称。后来,我在编辑《奥托手绘彩色植物图谱》时,请了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审定植物名称,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两位教授的话打破了我对植物命名的原有认知。我一直以为正式出版物尤其是专业图书上的植物中文名称就是标准的“学名”,是不会变的。而许多人和我之前一样,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混乱的存在。
之后,我又查找了许多关于植物中文命名规范的论文,了解前人做了哪些工作,对植物中文名的混乱状况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当我意识到分类学家希望达成的“规范”目标并不彻底,并没有建立起一个类似拉丁学名的科学严谨的中文命名系统时,我就决定自己出手了。
更简洁更科学更适用
中国有3万多种高等植物,几乎每种植物都有多个名称,多种植物共用一个名称的情况也不鲜见。全球高等植物则有约30万种,分属于400多个科、1万多个属。无论从地理跨度还是时间跨度看,为这些植物规范中文名称都可以说是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创立一个简洁、清晰、统一、规范的命名系统,无疑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系统工程。
陈斌惠:2015年,我在中文核心期刊《生物多样性》上发表了《建立植物中文学名的构想》,分享了建立植物中文学名系统的基本构想。在创建和完善植物中文学名系统的十年中,我一直有一个清晰的目标:植物的中文学名必须做到名符其实、一目了然。例如叫“某某兰”的必须是兰科植物(吊兰不是兰科植物,其中文学名是“兰叶飞菻”),同时所有兰科植物都必须叫“某某兰”(石斛是兰科植物,其中文学名为“金钗石兰”)。
中文学名包含了植物的分类信息以及形态、生态或文化特征,遵从严谨、科学的命名规范,因此可以和拉丁名称一样被称为“学名”。植物中文学名不改变、不影响原有中文名称的使用,只是通过建立一套全球统一的中文命名标准,更多情况下在正式场合作为标准使用,保证交流各方所指的是同一植物。
以目标为导向,我确立了中文学名命名的两条基本规则。首先,高等植物所有科的中文学名都是一个带草字头或木字旁的单个汉字,相比原有科名更简洁、更科学。其次,高等植物的中文学名统一为四个汉字,前两个汉字相当于植物的名,后两个汉字相当于植物的姓。例如牡丹的中文学名“国色花荣”表明它是以“国色”为名的荣科、花荣属植物。
在中文学名系统里,一种植物是哪个科哪个属,叫什么名,是一目了然的,并不需要多少专业知识储备,可以让普通人瞬间变身为“植物达人”。例如,观赏植物绿萝、龟背竹、滴水观音、马蹄莲以及普通人很少知道的药用植物半夏,都是天南星科的植物。从它们的中文学名半夏文芋、绿萝飞芋、空目龟芋、大叶海芋、白花蹄芋,能一眼确定它们都是芋科不同属的植物。
为中国物种正名
为了推广应用中文学名系统,陈斌惠建立了微信公众号“动植物中文学名系统”,目前发表的文章主要有《种子植物421科中文学名简释》《你也能认识三万种植物的名字》《100个最美的植物中文学名》等等。
陈斌惠:做这件事是有多重意义的。这套系统结束了植物中文名称不能作为标准名的历史,许多中文语境下可以不用借助陌生的拉丁学名。由于植物的分类信息一目了然,中文学名有利于相关知识的传播和普及。中文学名的确立为中国、新加坡、日本、韩国的植物中文名称统一提供了基础。
中文学名在推动科学进步的同时实现了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例如萱草的中文学名为“忘忧慈萱”(古代称萱草为忘忧草,也指代慈母)。此外,在拉丁学名系统中我们丢失的话语权,可以在中文学名系统中找回来。例如,中国产的槐,其拉丁学名(Sophora japonica)的意思是日本槐、中国祥瑞丹顶鹤的拉丁学名(Grus japonensis)意思为日本鹤。现在,我们有机会给它们一个合适的中文学名,并在全球通行,让人们更好地认识中国物种和中华文化。
(半月谈记者 周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