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日下午,第十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颁奖典礼在广东顺德举行,包括贾平凹、阿来、孙郁、沈苇、谢有顺、张执浩、笛安、毛尖、徐则臣在内的数十位作家、诗人、学者、评论家云集于此,共同见证这一文坛盛事。
典礼现场揭晓了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7大奖项,贾平凹凭新作《老生》荣膺“年度杰出作家”大奖。徐则成、沈苇、李洁非、毛尖、文珍分别摘得“年度小说家”、“年度诗人”、“年度文学批评家”、“年度散文家”和“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
在网络文学蔚然成风、成为不容忽视的文学力量的当下,今年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特地增设了“年度网络作家”,正式向网络文学作者伸出橄榄枝。今年有三名网文作者获得华语传媒文学大奖,他们分别是:柳下挥(都市情感类)、赵熙之(军事历史类)及邵珠(玄幻类)。
第13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获奖名单
年度杰出作家:贾平凹《老生》
年度小说家:徐则臣《耶路撒冷》
年度诗人:沈苇《沈苇诗选》
年度文学评论家:李洁非《文学微观察》
年度最具潜力新人:文珍《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
年度网络作家:柳下挥《火爆天王》(都市情感类)、
赵熙之《古代贵圈》(军事历史类)
邵珠《战鼎》(玄幻类)
【授奖词】
贾平凹的写作厚重辽远,体量庞大,他苦心孤诣的乡土帝国,作为当代中国的现实回声,深具世界影响。他以一己之力,尽显乡土写作的超拔之志,既古朴,又现代。他出版于二〇一四年度的《老生》,百年中国,以四个故事述之,让一个唱师穿行其中,几个时代的变迁,国族与个人的命运,在精细的白描中,令人伤怀、惊惧。回望历史,呈现的是现实的肉身从哪里走来,即便叙事上低语徘徊,也终究难掩贾平凹文观世宇的精神气概。
【获奖感言】
十年前我以《秦腔》获得这个奖,秦腔是秦人之声,高亢激越,要吼着唱的。果然,连续写了《高兴》、《古堡》、《带灯》,这都是这个奖首先给的力量。十年后的今天,以《老生》再获这个奖,老生仍然是戏剧中的角色,他的行腔多了沧桑,我也是个老汉了。
我在《带灯》后记里说过这样的话:过了六十就不愿过生日了,觉得太丢人,怎么就六十了呢?所以,在接到获这个奖的通知那天,我一是很高兴,二是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确实有不少人问过我:你怎么还老写呀?我说:那你让我干啥呀?农民这一季把庄稼收了,就又忙着种下一季,这是工作也是生活。何况,吃饭有吃厌烦过吗?当然,这是开玩笑的话。但清静下来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当年没有进城,没有爱好上写作,那我现在是什么形状呢?可能我还在农村,已经四世同堂,我就什么活都不干了,儿孙们也不让我干了,坐在太阳坡上晒暖暖,喝酒抽烟,嘟囔着儿孙这样不对那样不对,向老婆发脾气。可能家境不好,到城里打工,又没技术又没力气。给某个建筑工地看护大门,常受些指责和谩骂。因此我感谢上苍让我从事了写作,它适宜于我,给我一种生存方式,能随心所欲,异想而天开,简单又快乐。
人世间起源于爱,因为每个人都生自父母的做爱。写作完全是一种兴趣,兴趣改变了生活方式,从而成为命运。我们是为兴趣而写作的一群人,当写作了多少年后,写作却有了责任,这如同我们是因美味而吃饭的,吃进肚了就要消化就要排泄,就要再想方设法去寻找美味。这如同男欢女爱就有了孩子。
既然从事了写作,既然生活于这个大时代,这已经形成了我们不同于洋人也不同于前人的文学品种,我们就得在大时代里伸展枝叶,扩张根系,摄取阳光,摄取水分,摄取一切营养,让我们的树长粗长高。
【授奖词】
徐则臣的小说敏锐、精密、质感丰盈。他对现实的观察,热诚而冷静,对存在秩序的崩解,心怀忧愤却运笔沉实。他出版于二〇一四年度的长篇小说《耶路撒冷》,人物不断地走向世界,又不断地返回故乡,在出走与回归的描绘、诠释和辩证中,徐则臣逼视了一代人深层的心事,也由此挺立起了一种倔强的生存意志。他是一个隐秘的理想主义者,决意为日益涣散但还未彻底绝望的人类精神作证,同时也创造了一种稀缺的叙事伦理并使之持续回响:“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耶路撒冷。”
【获奖感言】
七年后再次站在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领奖台上,我有双倍的喜悦,也有双倍的惶恐。七年前获的是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那时候我刚30岁,面对这样一个大奖的喜悦毋庸置疑,面对这样一个大奖的惶恐也不必讳言。那时候,站在这里我说:我要一直做文学的新人。不是要标榜自己的年轻,也不曾妄想从文学中寻到永葆青春的驻颜之术,我只是在提醒自己:只要还是一个读书人,只要还在继续写作,必须保持乃至生发出更多的对于文学的崭新的激情,以一个新人的心态和姿态时刻从零开始,从我自己写作的尽头处开始,从经典和前辈的路的尽头处开始。毫无疑问,这很难,我为此惶恐;我把这个艰巨的提醒再次带到这里,为此我双倍的惶恐。
事实上,我以为一个敬业的写作者就应该在这两种相反的情绪里辗转煎熬。写作固然是一个人的战斗,他人爱莫能助,但及时、适当的鼓励和肯定,哪怕质疑和批评,我以为也是必需的,来自一个浩大世界的呼应,可以让作家走出更远的路。我很荣幸,在写作的不同阶段两次得到了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眷顾。如果说喜悦更多是源于外部,那么,惶恐基本上是一个人的事。它来自于一个写作者对自身、对世界,对由此产生的文学的判断和实践:你在深入对自我的认知,你在拓展对世界、对文学的理解,并努力在新的起点和向度上展开你的个人表达。你有疑问,你去尝试解决问题——一个作家如此,一代作家如此,一代代作家如此,文学得以缓慢地发展。
尤其对长篇小说这一成熟的文体而言,每一步进展,每一寸疆域的开拓都举步维艰。但路的尽头必定有路,因为我们对自身和艺术的疑问与不满足永不会休止。七年前,我在提醒自己一直做个文学的新人的时候,开始准备一部长篇小说。我希望在这部小说里能够贯穿一种“新人”精神。我想尽可能彻底地清理三十多年来的生活经验,把我对与我相关的人与事、时代与文学的看法尽力忠直、有效地表达出来。这些经验肯定与我同龄的一代人息息相关,所以我把一代人放到显微镜下,以便看得更清楚。强调一代人并非意味着要局限于这一代人,我无意为他人代言,更不会矫情和豪迈到要为一代人申辩。只是看到了、想到了、体认到了,不虚美,不隐恶,写出来;疑问、焦虑、思索、发现和想象,写出来。我希望写出一部“有我”、“有我们”的“新人”的小说。
但看清自我何其艰难,看清一代人更加艰难,边边角角的问题堆积如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有种即将大水没顶的感觉。“写什么”尚未完全解决,“怎么写”接踵而至。或者说,两者一直如影随形,本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只是在我觉得习见的长篇小说模式对这一代人的经验表达可能力有不逮时,结构和形式问题才更加醒目地凸显出来。
近十年来,对建立在传奇性基础上的故事整一性的传统长篇小说模式,我一直心存疑虑。那些小说中,因果井然,故事有着起承转合的完整结构,有着无懈可击的强硬的逻辑链条;在那些小说中,小说家们用故事提供给我们的线性逻辑去解释世界:世界就是这样的,有必然的开端、必然的发展、必然的高潮,以及必然的结局。世界有一个完整的、闭合的、可以让一切自圆其说的结构。果真如此吗?以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它的辽阔与复杂,它的坚硬的偶然性和我们无力追根溯源的变异,早已经凶悍地溢出我们既有的逻辑框架。当我们以为一个光滑、秩序的故事足以揭示万物真相的时候,被我们拒于小说门外的无数不可知的偶然性和旁逸斜出的东西,正从容地排列组合成一个更为广大和真实的世界,它们同时也在构成我们丰富复杂、不曾被逻辑照亮的那部分情感与内心。那么,这更为广博的世界与内心如何及物地进入小说?
我确信,如果长篇小说要与我们身处的时代产生可资信赖的张力,那么这一文体必定会在形式上呈现出某种同构性。就像唐有诗宋有词元有曲明清有小说一样,也许身处唐宋元明之间的古人,无法决然地断言诗往词的变化、词往曲的渐进,但当微观文学史成长为宏观文学史,文体的变化便一目了然。具体到长篇小说这一文体,其自身的渐变也同样可以找到佐证。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从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再到后现代主义,城头变换的不仅仅是各种“主义”的大旗,还有与这些主义相匹配的长篇小说的文体。在巴尔扎克时代,你能想象会出现《变形记》的开头:“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同样,在卡夫卡的时代,以他天才的头脑,恐怕也难以接受托马斯•品钦的《万有引力之虹》、朱利安•巴恩斯的《福楼拜的鹦鹉》和唐•德里罗的《地下世界》可以成为时代的经典。
而今天,这安慰如此巨大,它得到了我敬重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初审和终审评委们的肯定。这部耗时六年的小说就是《耶路撒冷》。我要真诚地感谢各位评委老师,感谢主办方《南方都市报》和《南都周刊》;同时我也要感谢《耶路撒冷》这部小说,它为我赢得了第二个小金人。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别致的奖杯,我非常喜欢。七年前我说,即使只为了得到这个小金人,我也要把小说写好;今天,我依然愿意把这句话再重复一次。
【授奖词】
沈苇的诗是一个特殊的容器,南方的柔美和边地的苍茫,坚硬的现实和隐身的历史,地域的小和精神的大,记住的与遗忘的,生与死,完全汇于一炉,复杂中透着一种单纯的品质。他出版于二〇一四年度的《沈苇诗选》,以编年的方式,检索了自己的写作史,从对物与地理的透彻观察,到对人与族群的深沉思索,沈苇的诗,既沉重、荒凉,又静谧、悠然。他写出了狭窄人生中那辽阔的悲哀,也指证了那丰盛广大的世界其实不过是自己身体苏醒后的一个语言镜像。
【获奖感言】
首先要感谢《南方都市报》、《南都周刊》和卓越的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新疆和广东相距万里之遥,当我离开新疆时,春天刚刚来临,但此刻顺德,已春如盛夏,今天的相聚,可谓天涯咫尺。因为文学,地域的、种族的、时空的界限被我们打破了。因为文学,南方一朵四季不败、开得累坏了的花,可以在新疆的辽阔戈壁上躺一躺,而新疆秋天的一片落叶,一不小心会落在南方一座城市的某条大街上。我就像一片陈年落叶,来到了广东,落在了顺德。特别要感谢评委会对《沈苇诗选》的肯定和厚爱,此刻我感到这个奖项沉甸甸的分量,因为它不仅仅是对我个人和一部诗集的褒奖,更是对边疆写作的一个鼓舞、一种激励。还要感谢今天到场的所有朋友,你们见证了这个美好而难忘的时刻。我的答谢是:当我写下一行诗。
当我写下一行诗,世界没有什么改变。抬首窗外,天空还在,没有溜走,有时沉闷陡峭,有时从那里流泻的阳光,多得令人发愁。冰川退化、萎缩,而群山依旧傲慢。用北方严寒取暖的人,曾写下“一个人就是他阅读的总和”。(布罗茨基语)那么,一个写作的人,能成为他写下的总和么?当我写下一行诗,什么都没有改变。内心的沮丧时刻,如涌动的昏昧、受挫的审美,此起彼伏、绵延不绝,使挑剔之眼习以为常,以至于怀疑自己写下的这行诗,是无效而不完美的。沙尘暴时而光临,意味着又一个漫长的冬天过去了。鸽群在低空追逐、盘旋,孩子和流浪狗在草坪上撒欢,一树杏花或梨花的突然开放,使行人惊讶、驻步,而送葬的人,刚从郊外回到城里,看上去,与婚礼上回来的人并无二致……——一行诗,能接纳他们、体谅他们么?或者说,此刻看到的一切,能否目击成诗?
就像这部获奖诗集封底留下的几行文字,我曾希望自己做西域三十六国随便哪个小国的一名诗人。在数千人甚至只有几百人的绿洲上,母亲们将我的诗谱成摇篮曲,情人们用我的佳句谈情说爱;我的诗要给垂死者带来安宁,还要为亡灵们弹奏;我要走村串户朗诵诗歌,在闲暇季节到旷野去给全体国民上诗歌课。当然,我还要用诗歌去影响和感化国王,使他的统治变得仁慈、宽容而有人性。如果能做这样一名诗人,我认为是幸福的。
而现在,我只想做一名此时此刻的诗人,为此时此刻的一行诗牵肠挂肚、彻夜难眠,并从中得到力量,欣然而释然。我写下了一行诗,这是回形针般的灵魂弯曲得到伸展的时刻。这是“写”则意味着放下负担与重荷的时刻。这是同时向内、向外的镜中时刻。这是掘地三尺又离地万里的工作时刻。这是以日常性的还乡作为神游保证的抵押时刻。这是如同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而感到吃惊的时刻。这是熟视无睹的事物再度陌生化、神奇化的时刻。这是一首孤单之诗面向“无边现实主义”的时刻。这是经由现代性这一“历史混合物”去发明新颤栗的时刻。这是抵御野蛮和裹挟、免于心灵碎片化齑粉化的时刻。这是忘却“时间在场”的焦虑、得到诗神庇护和救赎的时刻……
当我写下一行诗,世界已经有所改变。历史、现实与梦想并置于同一瞬间。西与东、近与远、梦与飞、江南与西域、顺德与乌鲁木齐……融汇成同一种真切的此在。如佛经所言“无缘大慈,一体同悲”。这是自我他者化、他者自我化的时刻,是认领自我、确认他人的时刻,也是用生命和创造来反抗虚无和死亡的时刻。世界再喧嚣,也容得下一个僻静的角落;世界再拥挤,也放得下一张小小的书桌;世界再错字连篇、诡异变幻,也插得进一行不占据任何空间的诗。我想起奥登的话:“时间无法容忍一个美丽的身体,却崇拜语言,原谅一个它赖以生存的人;宽恕懦怯、自负,把荣耀献在他们脚下。”是的,时间崇拜语言,与此同时,谦卑是诗人最后的课堂,因为谦卑是无穷无尽的。当我们怀着谦卑与敬畏之心写下一行诗,会有紧接着来到的第二行、第三行,以及更多的、无限的行数。毫无疑问,世界已经有所改变。闭上眼,母语伟大的河床里,冻结的时间已开始潺潺流淌……
【授奖词】
毛尖的文章短小精悍,趣味盎然,语藏机锋,下笔果决,纸上的纵横捭阖,呼应的往往是现实的狂欢。她将学识隐于幽默,尖锐见诸笔端,不卖弄,真赤诚。她出版于二〇一四年度的《有一只老虎在浴室》,纵论电影、世象,反应敏捷,角度新异,不避俗词,不责俗趣,那些灵光一现的神思,如同她灵巧、智慧的语言,总能直入所论对象的内部,坦荡直言但无诛心之论,语义凛然但也不失好玩之心。她以专栏名世,却极大地丰富了当代散文写作的类型。
【获奖感言】
据说这是专栏作家有史以来第一次站在这个领奖台上,这让我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奖不是颁给我个人的,我是代表某个集体在接受这个表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个集体的多年努力,把我推上了这个领奖台。
很多年前,当我第一次被别人称为专栏作家的时候,老实说,我内心有一种抗议,干嘛要加个前缀呢!所以我很努力地写啊写,上门女婿一样希望获得丈母娘的欢心,盼望早日摘帽直接成为“作家”。这种心思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不太确切,反正,这几年,我越来越愿意以专栏作家的身份站在我的位置上。
回忆起来,我年轻的时候,所有的文学偶像都是写长篇的,无论是曹雪芹还是托尔斯泰,无论是金庸还是钱德勒,他们无一例外是写小说的,搞得我也一直神叨叨地以为将来我是要写小说的。但我现在完全不这么想了。
几年前,我的导师王晓明召集我们十来个学生去崇明,讨论在这个平庸的时代如何作为。当时,我们把未来的计划命名为“热风”,沿用的,自然是鲁迅的说法,“周围的空气太寒冽了,我自说我的话,所以反而称之为‘热风’。”那天晚上,刚好碰上台风,屋外地动山摇,我们在里面也心动旌摇,摩拳擦掌地准备给这个寒冽的社会送上有温度的批评。说老实话,后来我们没有做得多好,但是,那个晚上的热烈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在彼此的激情和愤怒中辨认出一种休戚与共感,虽然大家都差不多人到中年,但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热情让我们很容易就冲动起来。那些来自我们成长年代的高尚愿望,那些被今天的生活所屏蔽掉的很多词汇,如果还能感动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感动更年轻的人呢?像“见义勇为”这样的行为,即使在今天不再构成我们生活的本能,但至少,我们可以在写作中恢复它,首先把它变成一种语词的本能,然后让它继续生长。用诗人兰波的话说,只要我们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到黎明时我们定能进入那壮丽的城池。
这就是我理解的专栏的使命,我觉得在今天,它的纲领一点不逊于小说,专栏作家在这个凌冽的时代当有更大的作为。世界再大,没有专栏作家不能登陆的地方;道路再窄,没有专栏作家不能插足的可能。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比诗人和小说家更草根更率性更自由,我们没有过多的历史负担,也没有操不完心的排行榜,我们可以是一线的文化清道夫,一个转身,我们也可以是深闺的八卦爱好者。就像此刻,我可以毫不矫情地说,专栏作家的使命可以高过天,同时我也可以一点不用纠结地宣称,专栏作家也可以低到泥土里。本质上,我们与万事万物有着更家常的潜在情义,我们是通俗世界的一部分,是这个平庸的时代造就了我们,而我们全部的工作,就是改变这种平庸,直到时代最终把我们抛弃。
有一个美剧,我很喜欢,它叫《24小时》,主人公杰克鲍尔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一直奔波在脏乱差的火线上。我感觉,专栏作家,干的就是杰克的活,而等到太阳出来,杰克鲍尔就得消失,让位给崇高。所以,最后,让我用海子的一首短诗来结尾。这个,既是送给我们专栏作家自己,也是送给读者的,因为在这个冷时代,我们就是一边召唤太阳一边又被太阳融化的人——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授奖词】
李洁非的批评不断地自我修正与自我完成,他不以人论人、以事说事,而是追求人、事、史的统观,探究错综复杂的关系中那些不容忽视的思想节点和微妙之处。他出版于二〇一四年度的《文学史微观察》 ,有深厚的思力,细致的考辨,也有恳切的用心,以收入、宗派、口号、会议、斗争、批示为关键词,从小的切口进入,追寻一些文学问题的根脉源头,从庸常小事中发现真理,从个体命运中理清时代脉络,微观而不细碎,重枝节又有大视野,为我们理解二十世纪来中国文学的生产方式建构了全新的视角。
【获奖感言】
感谢评委会授予我第十三届华语传媒文学大奖•年度文学批评家的奖项。
这是一个历史悠久、有声望、甚至于有传统的文学奖项。至今,它已经连续举办了十三届。我们知道,在中国这非常不易。持续地做事,守住,以致慢慢让它成为一种传统,对于我们越来越难。当然,每年似乎都有新的文学奖项被创立,但我们更多地看到的是,曾经存在过的文学奖一个又一个地消失。可是,华语传媒文学大奖如今却已经办到了第十三届,这几乎成为一个现象。这种生命的可贵的延长,正在不断赋予它以“传统”的意义,因为所有的坚持,都不仅仅是时间的继续,也必然意味着一种内涵的伸展。这就是一个文学工作者如果得到它的青睐,为之倍感荣光的原因。
今天,此一荣幸降临在我身上,让人受宠若惊。近来,优秀的文学批评成果和批评家,逐年层出不穷,猥陋如小子者,从未敢奢望在这样一个面向全国的文学评奖中,膺此“年度文学批评家”称号。印象中,我大约有三四次进入过该奖项的提名名单,最后都失之交臂,而每次这样的结果,也实在意料之中,因为的的确确,当代文学批评界和研究界,强手如林,跟他们取得的成就比,我的工作存在明显的局限和差距。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我对自己终于厕身华语传媒文学大奖•年度文学批评家的行列,也至为温慰。去年这个时候,我突然生了一场病,此事令我坚实地意识到,最好的身体与年华已离我而去,我恐怕再也不宜像以往那样不管不顾地扑在研究和写作上,我将不得不放慢步伐,甚至可能很难有什么像样的成果了。去年,我是在刚刚校对完《文学史微观察》《天崩地解:黄宗羲传》两部书稿的时候,住进医院的。现在,评委会慷慨地把荣誉付与了其中的《文学史微观察》,对此,我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从十九岁发表第一篇文艺评论,迄今,我把自己作为牺牲奉与当代文学的祭坛,已超过三十五年。我从一个血气方刚、头角铮然的少年,慢慢地变成不疾不徐、沉吟为文的冬烘先生。每向前一步,都只是发现了过去脚步的歪浅,可能就像父亲大人给我所取名字暗示的那样,终此一生,都将用来克服缺点。所以回顾过往对我来说,谈不上什么喜悦,我不特常悔少作,甚至觉得所有前作都有可悔之处。我们这代人,生长在浅薄之中,少知无学,先天有很大不足。想想自己五十五年的人生,除了尚知浅薄而肯虔心上进、力求弥补之外,其他方面确实也就羞与人道。因此不再搅扰清闻,占用大家更多的时间。
请允许我怀着感愧交并的心情,再次说一声谢谢!
【授奖词】
文珍的小说有一种年轻的沧桑,里面藏着细腻的青春,也有青春破败之后的忧伤。那些迷茫的经验,文雅、深情,所敞亮的人性,却既狠绝又意志坚定。她出版于二〇一四年度的《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以空灵、清澈的笔墨,书写爱与欲的世俗意义,以日常的细节,描绘内心的皱折,并持续逼问存在中那些暗昩的区域。她近几年的写作,不断与时代较真,柔情而不虚美,直白但存着善意,均衡,有力,庄重,因独异于他人而前景广阔。
【获奖感言】
能获得第十三届华语传媒文学最具潜力新人奖,对我而言是非常意外又喜悦的事情。在此深深感谢组委会、各位评委老师及南方都市报。
在之前的访谈里被人问到写了多少年小说,我才发现如果高中日记的虚构场景对话算小说,那么已时近二十年;要求再严一点,从十七岁读金融时在本子上写的习作算起,也已经十五年了。我的许多同龄人早已纷纷出道多年,而我虽然2005年就在《人民文学》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果子酱》,却直到2011年才出第一本中短篇集《十一味爱》。如此起大早赶晚集,固然有自身性格才华的限制,也有机缘巧合的因素。22岁考上北大中文系后,成为“文学研究与创作”研究方向的第一个学生,过早被众人关注期待,反而压力过大,痛感阅历和写作经验的双重不足,一度创作几乎停滞。 真正开始按自己的节奏和心意写作,是毕业以后到出版社工作,被人逐渐忘记创作专业学生身份以后的事。
从那时开始,虽然仍旧写得缓慢,却一直在写,也一直慢慢发表。第一本书被理想国出版后,积累了一些读者口碑,也得到了不少身边朋友的鼓励。而第二本书《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去年在中信出版,有幸得到了更多同行老师的关注。心怀感激的同时,也不免暗自惭愧。一直以来,我对自己始终不够自信,也着实不算勤奋,老觉得真正的写作尚未开始,此前一直在漫长地准备,等待,热身,以为写作如同一条将要用一生渡过的漫长河流,非超群技艺、健康体魄和钢铁意志兼备者不能胜任。而近两年的得奖,就像游泳运动员提前来到赛道练习,满心以为比赛还没有开场,尚未完全做好竞技准备,却误打误撞接连得到了金牌。因为其实还不够好,有一点心虚,但大抵还是快乐的。
事实上,写作的瓶颈一旦冲破——当然每次小说开头都是一次推倒重来——带来的大多都是快乐。 记忆中最深的一次,我在第一本书的后记里写过,头一天晚上把《气味之城》匆匆结尾,第二天醒来仍觉得不太妥当,又改了一个上午。搁笔的那一刻,蓦然间发现一个具体而微的小世界初生的簇新、美丽、盛大。我好像亲眼看到了那两个人在舞池跳了一夜的舞,感到了舞池旁喷泉的丝丝凉意,也闻到了一阵又一阵浓郁的栀子花香。而那场景其实也是男主人公的幻觉。就在这梦中之梦里,我梦游一般起身,走出家门坐公交车去花卉市场,给自己买了一大束百合。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回程时同车人善意的微笑,而我心想你们都不知道,我这是在体恤自己创世的艰辛,我想要用这些旧世界的花朵给予自己犒劳。
完成自己满意作品的那一刻是最狂喜的。而此后的发表、评论、结集出版乃至于获奖,都是附带的福利。虽然也很好很好,但都比不上初完成那一刻的喜悦新鲜;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很多人把献身写作视为悲壮。它当然门槛很高,进阶艰难,但却是我以为的,生而为人可以拥有的最高乐事。唯一需要犹豫的,只是当我们最终尝试进入已陈列无数先贤的圣殿之前,是否可以毫无愧色地说,“我尽了我的全力。”说完便可以死去。
圣经第一章“创世纪”有言:“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小说家最大的狂妄就在于和神一样渴望创世和命名,而不仅仅是了解和记录时代。也许从来就没有真正如实的记录,所有通过肉身凡胎的眼耳鼻舌身意记下的文字都值得怀疑,也多半打上了鲜明的个人烙印;但好的创作者应该在此基础上创造一种更大的来自自身的真实。再偏颇的事情做到极致,总有立此存照的意义,最不济,只要足够努力和真诚,一个书写者也一定可以抵达自己才能的尽头。
在北大读书时我写过这样一首诗。它的名字叫《骊歌》。
以最易化齑粉的沙砾熔铸基石
以宣纸立墙
以天置顶
以梦为马,为牛,为床铺青石地面
设桌,椅,凳,镜,台为烛照,通门窗,进出氧气
以心先士卒,出将,入相
始称君王
以黑暗为舞台,为化妆师,为幕布
徐徐拉开
展览一座空城
这是差不多十年前的诗。原来那个时候,我就已决心将一生交给无中生有的创造,来抵抗生老病死本身带来的虚无。佛经和圣经我同样爱读,二十诸天之一叫“金刚秘迹”,又叫密迹力士、秘密主,是手持金刚杵的夜叉神总头目,《大日疏经》说“西方谓夜叉为秘密,以其身口意速疾隐秘,难可了知,故旧翻或为密迹。秘密主即夜叉王也。”我看到就觉得是在说小说家,在说我自己。想象中,自己就是这时代的秘密主,殚精竭虑,不断寻找材料制造新的城新的人,又手持烛光引领偶尔走进这城里的访客造访城中顶出色的建筑,花园和住户。当第一个黑字落在白纸,犹如第一滴春雨落入土中,看似无声,而创世的工作却早已悄然开始。而我只希望自己一点点手创的城,是人心中难以摧毁的梦境之堡,而非绚烂五色却可一把抹去的速朽坛城。
最后感谢那些喜欢我作品的读者们和一直无条件支持我的家人。也谢谢在座诸位耐心听我说完这一番梦话。再鞠躬。
年度网络文学作家
都市情感类
【授奖词】
如果说,传统虚构文学的写作,是用文字创造一种现实;那么,都市类网络小说,则是在捏造一种现实。这种“现实”一如罂粟,绚烂华美,无处不透着淫糜之气,让嗜好者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柳下挥深得个中三昧,于此道中游刃有余,他完结于2014年度的小说《火爆天王》,霸道、任性、轻毒,以新生代语言为致幻剂,以动漫笔法创设人物,将目标受众轻而易举地推倒,在网上持续引爆YY狂欢,堪称新类型小说之翘楚。同时,这酸爽,也是对当下都市文学缺席的无情打脸。
【获奖感言】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
下午好!
做为一名网络作家,我很荣幸能够双腿颤抖地站在这里。
是的,我得向你们坦白,我现在确实非常的紧张。我以前都是坐着写作,还不太习惯这样站着领奖。我想多来几次就会好了。
这次我获得的是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都市情感奖”,那就证明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
所以,首先我要向主办方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谢谢,谢谢你们把这个奖项颁发给我。我很羡慕各位评委老师的独特眼光和主办方的高尚品味。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也正是因为有机会参加这次盛会,所以我才能够和我写作道路上的恩师们来一次亲密接触。
我大学修的是中文,因为我的数学和物理学的不好。
中文系主任熊志潮先生经常会推荐一些优秀作品让我们去图书馆找来阅读学习。《芙蓉镇》、《钟鼓楼》、《平凡的世界》、《秦腔》、《尘埃落定》、《穆斯林的葬礼》等等,这些都是必读书籍。这些作品或拓展我的眼界,或震撼心灵。
这些作品是我写作知识的营养积累,这些书的作者都是我的创作恩师。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反正我是先叫上了。
主办方告诉我说,这是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第一次将网络文学列入评选。这代表着网络文学能够被更多的人所接受、认可。这让我们这些从业者倍受鼓舞和激励。
网络文学刚刚起步,我的写作道路也刚刚开始。我希望我能够写得越来越好,也祝愿各位老师写得好上加好。
谢谢!
军事历史类
【授奖词】
《古代贵圈》从题材、立意到语言,甚至这个颇具谐谑性质的书名,都是网络文学中的异数。赵熙之的写作,有着同类型小说中不可多见的严谨和细腻;这种特质,将传统与网络、现代与古代的界限消弥于无形之中。特别是语言,古风盎然又冷峻简洁,与题材实现形式上的高度统一。其行云流水般的叙述,还原了古代书商的生活及出版竞争的激烈,填补了古今文学题材的空白;而以此为背景的恩怨情仇,曲折生动,引人入胜。放在书店凋零、“贵圈”由敬辞沦为讥语的今天看来,更是令人唏嘘。
【获奖感言】
尊敬的评委与来宾:
作为一个缺乏知名度的小说作者,今天能站在这个领奖台上,我感到莫大的惊喜与荣幸。
从二零一一年签约晋江文学城到现在,我一直偏好古代题材的写作,从国子监教员到古代基层审计官员,从正统古风到灵异志怪都有涉及,而有幸获奖的这本《古代贵圈》故事则是由明清书版业入手,从类型与切入点来说,这并不能算是热题材,但平台网站及读者在整个故事的连载过程中,却对这样一个“冷题材”表现出了强大的包容性与接受度,也为这个故事的顺利完本提供了不少鼓励与支持。
相较于传统的、环境相对封闭的故事文本创作而言,网络写作拥有瞬发与互动的特性,在故事连载的过程中能够收到来自读者的即时反馈,交互性的创作让作品本身的变化也充满魅力。这对于故事写作而言,是非常新鲜有趣的体验。
年轻一代的阅读和写作习惯,随内容载体的更新而日益变迁,题材选择也从跟风追逐热点到类型多元化,与此同时,也有更多原创作者加入这个平台当中,想象力的较量与碰撞如百花争放,新事之外总有新事。
当然,无论形式如何变化发展,内核却是永恒的,如著名编剧罗伯特•麦基所言,“身为故事创作者,我们首先必须深入地挖掘生活,找出新的见解、新的价值和意义,之后创造出一个故事载体,向一个越来越不可知的世界来表达我们的理解。”
更好地理解题材,理解笔下人物的处境,愿意深入人物内心,对故事与人物负责,这些都是一个小说创作者该有的厚道态度。
网络文学的发展目前已进入了高速发展期,粗制滥造仍存,版权保护依然非常脆弱,从这点来说,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最后,感谢组委会的肯定与鞭策,感谢晋江文学城与读者的支持,同时,也祝愿大赛越办越好。
玄幻科幻类
【授奖词】
玄之又玄,幻妙之门。玄幻小说最可富贵之处,在于自由二字,创作者扯下固有的文学束缚,以失序之文字,创建一个个有序的世界。狂奔的蜗牛年度作品《战鼎》,是其中之佼佼者。作者以超脱的叙事技巧,突破所有时空限制,展开了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玄幻奇境,神人交融,正邪分明,其汪洋恣肆、天马行空之处,让人脑洞大开。同时,叙事架构宏大,却庞杂而不紊乱;主题催人向上,却励志而不狗血。这既是落魄神人对三界的逆袭,也是网络作家对传统作家的逼宫。人心向背,颇堪玩味。
【获奖感言】
感谢各位评委老师、网络选举的读者朋友们对《战鼎》、对我的厚爱。
我喜欢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希望把我想象中的世界,用文字展现给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朋友们。以这种对网文的酷爱,我得以坚持到现在。
我很珍视这次获奖。这是一个鼓励,也是一个提醒——鼓励我继续网文写作,提醒我要更加用心、勤奋地写作。我很清醒地知道,我距离真正的作家还有很远很远,我也清楚地知道,我向往成为一位真正的作家。在我看来,那意味着内心的强大和精神的自由。我将为此而继续努力。
最后,再一次感谢评委老师对《战鼎》的认可,感谢喜欢过我作品的读者朋友们。是你们的支持,不断激励着继续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