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诊”脐血库

“宣传册上说脐带血干细胞已经能够治疗十多种疑难杂症，但总觉得这上面说得有些夸张。”自从参加了医院组织的产前健康知识讲座后，妊娠已经31周的李佳一直对脐带血储存将信将疑。

李佳所指的“宣传册”，实际上是由北京市脐带血造血干细胞库（以下简称北京脐血库）统一印制的，它反复提醒着每一位阅读者：“储存脐血，一生只有一次机会。”

在那次讲座上，北京脐血库的工作人员乐此不疲地向现场的家长们做着讲解。这种讲解给李佳的感觉是“像传道士在讲道”。

事实上，孕育一个新生命并让健康伴随其成长，是每一位准妈妈甚至整个家庭都为之振奋和期待的，在这种不愿坐失机宜的心理怂恿下，的确有一些家长为孩子保留了脐带血。

然而，当面对高额的自体储存费用、模棱两可的临床功效以及尚未散尽的脐血污染事件疑云，也有一部分和李佳一样的家长选择了放弃。

自体储存成“财源”？

值得一提的是，导致李佳放弃脐带血存储的另一个原因是，在当天的讲座结束以后，他和爱人曾就能否选择捐献脐带血即选择公共库储存，咨询过脐血库的工作人员。

“她只是告诉我们选择公共库储存后，脐带血就不再属于我们了，而且申报程序很复杂，建议我们还是选择自体库存放。”李佳回忆说。

其实，对于脐带血库而言，业界对其的定义是“专门提取和保存脐带血造血干细胞并为患者提供配型查询及临床应用的特殊血站”。

有资料显示，目前我国经过正式审批的脐带血库有11家，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天津、重庆等一线城市。脐血储存方式，每个血库现有公共库存放和自体库存放两种。

公共库存放无偿捐献的脐带血，捐献者不需要支付保管费用。自体库存放则通过自愿付费的方式为新生儿或家人储存脐带血。

“就现有的技术而言，脐带血在实际的储存中，公共库和自体库是没有明显差别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一位不愿具名的医生告诉《民生周刊》记者。

既然并无显见差别，为什么脐血库要推荐自体库存放呢？

为此，《民生周刊》记者以“准爸爸”的身份向北京市脐带血库一位名叫崔月悦的工作人员进行了咨询。

崔月悦告诉记者，之所以不建议家长们将脐带血储存在公共库，是因为捐献者除了享有优先配型权外，再没有任何权益了。

“比如说你选择的是捐献脐带血，这份血到我们这里就进入公共库存放了，而且会将相关的血液信息录入系统，一旦有位患者和这份储存的血液配型对上了，你这份血就给这位患者用。即便没有被别的患者用掉，公共存放的脐带血不是实名的，万一哪天你需要用了，原本属于你的这份血就找不回来了。”崔月悦解释说。

不仅如此，她还向《民生周刊》记者强调，“并不是说，你想选择捐献脐带血就可以随便捐献的，捐献脐带血不仅需要一个复杂的审批过程，而且还要看血液是否合格。”

“产妇要在怀孕28周之前把自己的产检信息复印好，之后再去门诊自费查一下血液细胞病毒，检测合格后随同产检复印件交到血库复核，复核通过后才能捐献。”崔月悦说。

咨询中，崔月悦还是建议《民生周刊》记者将血液存在自体库中，原因是自体储存的脐带血储存期间权属指归个体，而且手续也很简单，只要产妇在怀孕25至37周之间与血库签订一个协议就行。而对于记者所问及的自体存储是否需要检测血液细胞病毒，崔月悦表示并不需要。

尽管北京市脐血库的工作人员认为，建议家长选择自体库存放是出于储存者的权益考虑，但李佳却不这么认为。

她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她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北京市脐血库实际上是由一家公司负责运作的，在李佳看来，既然是商业化运作模式，盈利是主要的。

“（自体存储）18年的保管费用是17000元左右，捐献就不用了。”李佳说。

据北京市脐血库网站上的资料显示，这家血库是由北京佳宸弘生物技术有限公司建立的，受北京市卫生局直接监督与管理。有报道说，截至去年，该血库的自体库所储存的公民自愿出资的脐血干细胞已有近12万份。

而《民生周刊》记者掌握的一份《脐带血造血干细胞储存协议》载明，乙方就是佳宸弘生物技术有限公司。

超凡“礼遇”

实际上，《民生周刊》记者在位于北京市海淀区永定路、玉泉路、复兴路几家医院走访时，均可发现医院为北京市脐血库提供的宣传资料自取篮。

《民生周刊》记者注意到，宣传册关于“储存脐带血可享受哪些待遇”的解读中，捐献脐带血并采集成功可获得脐带血库颁发的《荣誉证书》并在日后需要进行干细胞移植时，享有优先配型权。而自体储存脐带血，北京市脐带血库则给了储存者一个“大礼包”。

宣传册载明，自体储存脐带血后，宝宝可获赠某保险公司提供的脐带血干细胞储存医疗保险，金额累计为42.5万元（最高给付保险金限额）。

这其中，意外伤害身故及意外伤害保险责任1万元、重大器官移植身故或残疾保险责任5000元、意外伤害门诊保险责任10万元、脐带血干细胞移植保险责任30万元。

对此，某保险公司策划经理人海风认为，单从脐带血干细胞移植保险责任这一项保障项目看，实际上，脐带血库已经将自身承担责任所造成的风险转嫁了出去。

海风认为，脐带血储存者在与“佳宸弘”签订的协议中，已经规定不可抗力事件不由“佳宸弘”承担责任。脐带血库整体和每份脐带血拥有了这种财产责任险，看似对储存者提供了外部保障，但实际上，公司的抗压能力就强了。

事实上，也有专家指出，从目前临床实际应用比例看，自体造血干细胞应用的概率很低，为此产生的风险也很低，脐血库处于绝对优势地位。

除此之外，“佳宸弘”一位高管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就认为，不可抗力事件在合约中规定不由佳宸弘承担责任，但相信国家会出台相应措施去解决。脐带血库归卫生局管，如果公司破产了，国家会出面调停。

《民生周刊》记者还了解到，每份保存在脐带血库中的样品都分别冻存在一只血袋和三只小管中。“佳宸弘”采取的检验办法是：需要检测时，检验小管中样品。如果要对已入库的脐带血做检测，唯一的办法是将整份脐带血从液氮罐中取出，再抽取其中一部分进行检测。但这可能彻底破坏脐带血中的造血干细胞。

也就是说，用户没有途径了解自己存在脐带血库中的造血干细胞究竟是怎样的状态。而极少数人只有在将造血干细胞取出后才能知道其是否受到了妥善的保存。

其实，正如上文受访者所释，即便脐血库在脐血保存中出现问题，“佳宸弘”也处于有利地位，只需按照涉事储户所交纳保管费的双倍赔偿，并负责从公共库中找到配型基本相合的干细胞。而用以赔偿储户的费用与其他基数巨大的自体库储户处收取的费用相比，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法规盲区漂浮

事实上，质疑脐带库带有营利属性的声音迟来已久。

2006年施行的《血站管理办法》规定：国家不批准设置以营利为目的的脐带血造血干细胞库等特殊血站，脐带血等特殊血液成分须用于临床。

但一些脐带血库甚至是专家学者均认为，政府并没有为非营利的公共脐带血造血干细胞库投入资金，所需资金全部由脐带血库自己筹集。在某种程度上，政府是默许了运营自体库业务的公司靠获取收益来运转公共库的模式。

为此就有媒体就脐带血库所存在的法律监管问题，希望北京市卫生监管部门表明立场。其回应是：脐带血公共库是一项耗资巨大的工程，储存成本很高。我国目前主要还是依靠公司联合医疗机构来操作。为了能够正常运营，发展自体库也是有必要的。

兰州大学公共卫生管理学院王玉院长日前在接受《民生周刊》记者采访时认为，公共库中的脐带血来自无偿捐献，有需要的患者使用公共库中的造血干细胞所要付出的费用应该只包括用于血液处理、保存、制备等费用，这是有明确规定的。但对于脐带血自体库和公共库存量比例的限制，目前还处在监管盲区。

王院长认为，此前卫生部要求，相关的省级卫生部门要按照《献血法》、《血站管理办法》和有关《脐带血造血干细胞库设置管理规范和技术规范》，加强对各地脐带血库的执业监督管理，规范脐带血库的质量。实际上就是要约束脐带血储存过程中一些已经浮出水面和亟待完善的问题。

“但脐带血到底怎么应用？公共库与自体库如何协调？脐带血储存又该如何收费，才能保证脐血库的正常运转，从而让更多的人参与到脐带血的捐献中去？我认为还是要靠细化制度来予以保障。”他说。

“政府要把钱用在刀刃上”

没有细化的制度作为监管抓手，职能部门的监管就会疲软。而没有政策资金的相应扶持，脐血库背后的各利益主体自然也不会满意。

北京某二甲医院妇科医生在接受《民生周刊》记者采访时就直言，国家并不为公共的脐带血库投入资金，脐血库用自体库业务的收益来维持运转公共库的模式应该受到肯定。

卫生部卫生发展研究中心卫生技术评估室主任赵琨认为，一定要清楚建立脐带血库的目的。只有清楚了界定范围，才能谈政府扶持问题。

赵琨认为，不能否认脐带血库能解决一些稀缺的血源供应不足的问题。特别像一些患白血病的病人，他们找不到合适的血源，就可以在脐带血库里进行造血干细胞的培养和血液的配型，以满足这部分人的急需。因此从解决少数人群的生命危机的角度看，脐带血库的存在还是有必要的。

但她同时强调，目前还没有足够的数据能说明脐带血库生成的所有产品是安全有效、具有成本效果的创新技术。我们不能只看到目前脐带血库产生的干细胞在各个城市的应用数量，一定要从整个国家范围内来准确衡量。另外，还要思考这种创新是否有临床效果，具不具备可替代性。即便有了临床效果，还要考虑在我国的经济条件下，政府、社会和个人能不能买得起单。如果非常昂贵，我们的公共医疗资金也是不会投入这里的。

她指出，现在有一些商家在利用临床专家，用专家的口呼吁政府为脐血库注入政策资金，而且盲目地说出一些不具备广泛意义的证据。而当这些专家的数据呈现在决策者面前的时候，也会给决策者带来风险。

“毕竟专家的数据是有风险的，所以一定要依靠行政的数据来考量。可以说现在脐带血的安全性没被科学证实之前，很多的呼吁都是不负责任的，大多是商家在帮助炒作。”

她解释说，目前政府将公共医疗资金主要用于解决百分之八十的群众疾病问题，因为我们目前的经济水平和资源是有限的，所以钱一定要用在多发的重大疾病上。如果建立血库的目的只是为了解决小部分人的需求，那最好还是商业运作。”

“总之，建立脐带血库，解决安全性是第一步。所以，不管是政府主导还是商业运作，血源的监管是至关重要的。”她说。

（本刊记者 郑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