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戏剧，说出了中国人难以说出的那个字

生活中，我们好像很难说出“爱”这个字眼。尤其是对父亲。

“北漂”多年，在家乡和北京之间往返数趟。每次返程，爸妈都执着地要送到火车站。随我返京的，还有满满一包吃的，可能是爸爸做的卤味，可能是妈妈包的饺子，可能就是新上市的水果。有了这些才算完满。从读大学到找工作再到结婚，从一个人到两个人。一年又一年，他们就看着我、看着我们，大包小包，一步一步，过了检票口，消失在人流。

我有时也会傲娇地埋怨几句，可是背过身，泪珠就会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因为总会想起那篇中学课文，朱自清的《背影》。

那种对父母的依恋，似乎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增加，随着他们两鬓白发的增多，不可抑制地愈加浓厚。最近更是生出一种焦虑甚至恐慌：父母老了，我该怎么办？

这个周末，看过第十七届“相约北京”艺术节的舞台剧《爸爸的时光机》，心中竟生出无限怅然。只留那首李叔同填词的《送别》，一遍一遍在耳畔回响。

《爸爸的时光机》剧照。

每个人的成长，都在与时间做一场交换吧。

送别了儿时的安稳平淡，换回了长大后的颠沛流离，送别了人之初的单纯质朴，换回了人情练达即文章，直到最后，我们又不得不送别最亲的亲人，才学会以一颗坚硬的心与这个世界平和相处。所谓的，从心所欲不逾矩。

在这段时时相遇又总在送别的人生旅途里，我们步履匆匆，我们低头赶路，我们一路向前，以致很多的甜蜜、很多的酸涩、很多的惆怅，无意中都被抛却和遗忘。

幸好，马良、黄天怡和他们的朋友，替我们完成了一件无比可爱又让人心疼的事情。

马良，观念摄影师，视觉艺术家，出生在名副其实的文艺之家。他的父亲是京剧导演，国家一级导演，母亲是国家一级演员，我们熟悉的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里的牛大姐。

马良一家合影。图片转自公号“吕彦妮”

马良做过一件很酷的事情。2012年，他和他的7个小伙伴，开着一辆二手的卡车，载着2吨多的手作道具，花了十个月的时间，在全国35个城市搭建临时照相馆，免费为1600多人拍照。听起来有点像王朔笔下的“3T公司”，主旨是替人圆梦。

在这个梦里，也有马良的爸爸妈妈。

马良的爸爸妈妈在《移动照相馆》里的照片。图片转自“一席”

对这段经历，马良说过一段话：

“这些年，我一直在营造一个私人照相馆，用照片谈一些有关记忆的问题。正因为现实生活里太多的颠沛流离，所以总是力求我的小照片儿，比现实稍微美好一些，这是一个美工师最浪漫的职责所在，为了并不完美的生活，哪怕仅仅好那么一丁点，值得用最绚烂的形式，穷尽所有的力气，甚至像个小丑一样，我也在所不惜。”

他说，坐在家里闭门造车的不是艺术家，只有走近生活，感受过人生的辽阔，才是一个对社会有用的艺术家。

他用10个月和1600多幅比生活完美的照片，证明了一个艺术家应有的真诚。

在《爸爸的时光机》里，那个一腔热情又有些鬼马的马良，变得内敛而温情。不完美的生活，在这里变得如童话一般完美。在这个童话里，暗夜也闪过一颗颗流星，悲伤的底色里也有微弱的光芒。

《爸爸的时光机》剧照。

因为，这是他为爸爸造的一架时光机。

故事，始于生活的一个“玩笑”。马良的爸爸患了阿尔兹海默症。这是一种折磨家人胜过折磨病人的病症，它不仅夺走了患者的记忆也夺走了所有人的时间，它让最亲的人变成路人。寻找记忆的过程，就像希腊神话里那个不断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你知道，这是徒劳，却不得不坚持下去。

这件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马良找回了那些被时间和琐事掩埋的记忆，那些关于父亲和他的日常。他想起，父亲曾多么想和自己合作一部戏剧。

《爸爸的时光机》是他送给爸爸的一件礼物。

这部戏，马良前前后后做了两年，大部分时间用在木偶制作上。

舞台上的每个木偶都与真人等高，单个重达十多斤，全身上下1000多个零件。个头最小的5岁的“马古几”，全身1028个零件，大到腰肢腿脚，小到指尖眼皮，都能动。而每个动作，都要主创人员1000天以上的推翻重来。

手工制造的零件。来自公号“爸爸的时光机”

从设计手稿到实物呈现。来自公号“爸爸的时光机”

每一个在舞台上活灵活现的木偶，都被操作的演员赋予了灵魂。像由两个演员操纵的“中年爸爸”木偶，一个演员负责操控木偶的头部和右手，一个演员负责木偶的左手和其他机关。而对于由一个人操作的“老年爸爸”而言，这种难度是成倍的。观众每一次被逗乐、带入，你都能想象到演员不计其数的练习，直到人偶合一。

所以，马良和他的伙伴们有一个座右铭：

我们评价戏剧的若干指标里总有故事这一项。《爸爸的时光机》是一个情感比内容浓烈的作品。它从情感出发，抵达情感的终点。它是戏剧，但并不那么戏剧性。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部剧勾起了我的很多回忆。比如，小时候和爸爸一起读书，和爸爸一起去踏青，和爸爸一起扑蜻蜓，甚至闯祸了被“打屁股”。这也是一种私人的体验，或者个人化的共鸣。

《爸爸的时光机》打动我的，不是故事，而是那些会心之处的笑意，和勾到心底的酸楚。

当初做《私人照相馆》时，马良曾说，“照片的美不仅是摄影师完成的，还有一部分是由时间来完成的”。戏剧或者其他艺术也是如此吧。一部戏，一部作品之所以让我们沉醉不已，不仅是由舞台上的导表演完成的，还有一部分要托付给观众，托付给时间。

喜欢电影大师小津安二郎的那句名言：电影，以余味来定输赢。

看过太多浓烈的、沸腾的故事，我们的眼睛会变得模糊，心也会麻木。

所以，我向您推荐《爸爸的时光机》。是的，它不是最有戏剧性的戏剧，但我却忘不掉，那久久徘徊的余味。

散场，马良和爸爸走出剧院。图片转自公号“吕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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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届“相约北京”艺术节参演剧目《爸爸的时光机》

时间：2017年4月21日—2017年5月1日

地点：北京天桥艺术中心

（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人物工作室 任姗姗 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