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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何冰:我是一个等待命运安排的人

来源:人民日报中央厨房2017-07-03 17:17:08 何冰 命运

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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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白鹿原》播完了,“鹿子霖”还留在街头巷尾的热议里。

陈忠实的笔下,鹿子霖阴险狡诈,利益面前没有底线。他有农民的贪婪和怯懦,也无法脱去滚滚洪流之下小人物的无限悲凉。有趣的是,这个一路说着“好着哩”的典型坏人,却俘获了众多看客的心。

也难怪,站在“鹿子霖”身后的是何冰,那个36岁就已然是中国戏剧“二度梅”的老演员。

何冰有两幅面孔。一幅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他是《鸟人》里的黄毛、三爷,《茶馆》里的刘麻子,《赵氏孤儿》里的程婴,《窝头会馆》里的苑国钟,《喜剧的忧伤》里的编剧;另一幅则在摄影镜头下,《甲方乙方》里的梁子,《空镜子》里的翟志刚,《大宋提刑官》里的宋慈,《十二公民》里的8号陪审员……在《白鹿原》,何冰的两幅面孔叠加在一起,起了出人意料的化学反应。

采访何冰是在3月底,那时《白鹿原》刚刚公布预告片,已经吊起了人们的胃口。

77集的篇幅,一定会给何冰前所未有的展示空间。我更好奇的是,当年的北京孩子如何成为了“浑身是戏”的何冰?他如何抓住剧本里形形色色的各路人物?这些让你揪心的、乐不可支的、厌弃的、又舍不得放下的人物里,有几分是何冰,几分不是何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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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子霖来了,我要赶紧揣兜里

人物工作室:我们还是从《白鹿原》聊起,什么契机让您接演了鹿子霖?

何冰:两年前,嘉译找到我,讲了一句话:“电视剧天天有,《白鹿原》不会天天有。”前年看这话好像特别虚,今天再看,这是一句真话。接了《白鹿原》,现在我们就开始晒着太阳,享受了。鹿子霖是无法拒绝的一个角色,在这样一部作品里演这么重要的一个角色,希望老天保佑还会有吧。

人物工作室:说起来,您似乎跟《白鹿原》有不解之缘。11年前,在北京人艺版的话剧《白鹿原》,您饰演黑娃。

何冰:对,那版里濮存昕先生演的白嘉轩。当时,大导(林兆华)把我叫去了,跟我说:“要不你来一个黑娃?”我说,让我来那个鹿子霖嘛。大导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就是你跟濮哥岁数差太多,你这岁数啊,现在还真不适合鹿子霖”。我那会儿年少意气,拼命想演主演。(鹿子霖)转了这么些年,又回来了,我就赶紧给搁兜里了。

人物工作室:之前跟张嘉译聊过白、鹿两个角色,张嘉译说他最想演的是鹿子霖。现在看来,似乎您是更适合的人选。

何冰:如果再倒退两年,我俩重新选一遍,依然应该他演白嘉轩,我演鹿子霖,这是合适的演员配比。有一天晚上我在嘉译家吃饭,我们复盘,彼此分析对方。我说:骨子里白鹿俩人都是地主老财,核心价值观都是发家致富,子孙万代,绵绵不绝。你其实比我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延续宗祠的这套礼法。嘉译形象正,又是西安人,其他的凭表演经验可以弥补。但我是北京人,北京人的气质跟西安人不一样,这在表演上就制造困难了。两个角色这样安排,相得益彰,各自发挥了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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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工作室: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人生积累也有了,表演经验也丰富了,再来塑造鹿子霖,应该没有什么困难了? 

何冰:这个话分两头说,表演是没有尽头的。实际上,对我和嘉译这个年龄段的演员来说,我们在等待的绝不是一个表演技巧和处理方式的改变,我们可以厚着脸皮说,无论是跟人合作还是机器合作,基本功已经可以过了。我们等的是自身的一个变化。

创作者、创作材料、创作结果,天下只有一个职业是这三件事结合在一起的。您是一名记者,是位女士,您的创作材料是我,创作结果是文章,三件事是分开的。对演员来说,创作者是我,创作材料是我,创作结果还是我。我是把内心的哪一块放大了,或者尽可能的钻入一个人物,像附体投胎一样向他靠近,完成融合。现在想起来,大导说的对。戏演到最后,就是人情练达吧。你已经知道人是怎么回事了,这个世界的秩序是怎么回事了,人的内心是怎么回事了。所以说,在这个年纪演到这个角色是件幸运的事。

吃完蛋糕再吃窝头,有点下不去嘴

人物工作室:有三年时间没有在话剧舞台上见到何冰了,是没有碰到让你欲罢不能的角色吗?

何冰:3年以前,我个人还是有小小高峰的。那一年,我演了《鸟人》《窝头会馆》《喜剧的忧伤》,在当时来说,是挺漂亮的。吃完蛋糕再吃窝头真是有点儿下不去嘴。这个想法可能不对啊,遗憾的是,我就会想,不能低于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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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喜剧的忧伤》里,何冰与陈道明搭档,这个剧刷新了北京人艺60年的票房。在此之后,导演徐昂又与何冰合作了电影《十二公民》。

人物工作室:已经到达一个水准了,不能接受比它低的。但您不想念这个舞台吗?

何冰:想,很想。

人物工作室:是没有合适的剧本吗?还是有些事情让你难以下决定。

何冰:举个例子,像《赵氏孤儿》里的忠义,我是一傻孩子的时候,就无条件吞下了,觉得这就是真理,于是忘乎所以地演,可能还真说服了某些人。但到这个岁数,你就开始有疑问了,开始搏斗了,演的时候底气也就没有那么足了。我的孩子问:人应该说瞎话吗?小时候的我一定会跟他说,当然不该说瞎话!但这句话本身可能就是瞎话。创作和生活是一回事儿。我们创作者和创作材料是一回事儿,我们就得听从自个儿。遴选剧本就难在这儿了。

人物工作室:剧本或者角色首先要说服您。

何冰:对。这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一个职业演员,角色的价值观、世界观乃至人生观跟你不符的时候,应该努力去表演他,还是顺从自己?我克服了可能是一次表演的成功,可是你的心是不舒服的。这是一个职业演员的标准吗?这个我回答不出来。

人物工作室:我跟陈凯歌导演谈过《赵氏孤儿》,他心里过不去的“关”也是您所说的“忠义”二字,首先是自己过不了这关,为什么忠义到这种程度?

何冰:就是这个。您知道,这还是停留在终极解答之前的一个问题,最终解答我还在寻找。你的心结不打开,就不会进入那个自由王国。我们到底演什么可以忘乎所以,内心没有阻碍。翻译过来,一个什么样的美在支持着我们。总不会去演恶和丑吧?内心得有一个建立啊,这个建立到底是什么,我也在拼命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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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何冰,人们一定不会漏掉电视剧《大宋提刑官》里的宋慈。据说当年这部剧的收视率超过了新闻联播。

人物工作室:在舞台上演了快30多年,您还没找到? 

何冰:找到了,我的生活可能就升华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找到了,我们的生活就舒服了,不再被这个世界所制约,不再为别人偶尔的一句话伤感,不再进攻别人。钱多钱少无所谓,顺境逆境无所谓,身体健康与否,甚至都无所谓。

表演其实是我们的修行方式。我在开车来的路上,还在想这个事儿。到了我们这个岁数,想的不再是一招一式的问题了,希望的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你必须要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才可能把它看清楚。但,爬这一层多难啊。

人生不过如此,再来,再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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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工作室:但对一些人来说,一招一式也成问题。鹿子霖、宋慈也好,《喜剧的忧伤》《鸟人》也好,你塑造的人物几乎浑然天成。这是怎么达到的?

何冰:首先是熟能生巧。演技也是一种技。表演在到达艺术之前,它首先是一个技术。那五六年,我基本上一年一百多场的在演。换句话说,晚上7:30上舞台,就像在家里吃饭一样。当它成为一个生活惯性的时候,自然能带出很多东西。再一个,我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是心理建立。我不相信任何一个演员表演的时候百分之百融会贯通。可能历史上只有一个,于是之先生的“王利发”。演了三四十年,他最后和王利发合二为一,水乳交融,这是有可能的。像我们这个演出经历和生命阅历都不够,短时间还是达不到的。你必须靠积累。

舞台表演到底是什么。您今儿晚上去看话剧,6点就要出门,找地方停车,吃顿饭,就您一个人的造价七八百块钱,您干嘛去了?不知道这戏是假的吗?那为什么来上这个“当”?你是想在那个黑暗的屋子里,碰一碰自己通常不碰的那块儿。通常演员会认为,观众是来审视我的。不是,观众恰恰是来欣赏你的,他是奔着你来的。把这个观演关系弄明白以后,我突然发现自己胆量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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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空镜子》里,何冰演活了那个小气男翟志刚。

找到自己为什么演,也很重要。每个剧本出来的时候,作家一定有个“为什么”。《白鹿原》里鹿子霖这么多不堪的行为,我一直在搏斗,我不太接受,人怎么可以这么活呢?因为鹿子霖干了这事儿,白嘉轩不干这事儿,我们才能把这个道理公平的推给观众。找到这个,(表演)这件事在你心里壮丽起来了,美好起来了,悲壮起来了,觉得你的付出是有价值的,我在跟我的同行一起传递真善美,尽管我演的是假恶丑,但是没有假恶丑就没有真善美啊。

人物工作室:这就是你并不认同一个角色,但还是选择演的原因。

何冰:戏剧是什么?揭示人生真相。这个“揭”字用的特好,揭是个动词,你把它支起来、举起来,观众一看:哦,是一井。我直接告诉观众地下是一井,没有力量。无论这个东西多沉,我们一块儿把它弄起来。明白了这个,你的内心建立就完成了。要不,心里会想我这么正直一人凭什么啊!

人物工作室:演正派的角色多好啊!

何冰:人非圣贤,谁不那么想呢。有那样的机会就来那样的,这样也很好啊。天天去做真理代言人就有意思吗?

人物工作室:面对镜头和面对舞台,您在创作尺度的把握上是一样的吗?

何冰:非常不一样。简单说,电影、电视、话剧,这是三件事,各自不同的表演领域。话剧,说白了,就是我们一起做梦,我就是那号召者。电影是私密的,看电影是坐在一个黑屋子里窥视,这表演能一样吗?我的电影就演的不好,说实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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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工作室:《十二公民》里,您对自己的表演也不满意?

何冰:如果是现在,我会比那个时候演的好。那剧本就像微积分,怎么能写这么细啊,人的心思,这个转变,这么复杂!看到一个这么结实的文字的时候,你给它跪下了,你不敢再去施展什么了。其实没必要,我们在前期做了大量工作,应该再进一步,吃透了,拿住了,我都会说中国话了,何必注意太多语法呢?何必在意表演的工整呢? 

人物工作室:还是希望有一部电影代表作。 

何冰:人嘛,谁不想再吃一块儿蛋糕。人生不过如此,再来,再来,再来。

演完西红柿,所有的红色都找你

人物工作室:讨论表演,不能不提北京人艺对你的影响。几次看到你谈大导(林兆华)的采访或者文章,他对你的影响是不是很大?

何冰:太大了!他把我们几个演员内心的“第四堵墙”拆掉了。演员就认为心里有堵墙,和观众隔着呢。我是假装在这儿生活,我不能让你窥视我。现在我们把头转向观众,咱们一起来。北京人艺的传统不是这样的,这个墙是死死的,大导又往前走了一步,把这墙推掉了。

人物工作室:这个打通的过程是怎样的?

何冰:告诉你一句话,表演是假的。你去体会吧。可能就是在真假的地方解决它。台上台下水乳交融,演员观众在一个空间里,观众被唤起,那堵墙就拆掉了。一个戏的节奏是观众排出来的,绝不是演员排出来的。就跟一首歌在录音棚录和在现场唱绝对不是一回事。观众一嗨,你的唱法就变了。此时此刻,我们就在一起了。这是剧场最厉害的一点,它就是花火,绚烂,绚烂,绚烂,啪就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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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完毕,何冰(左)与林兆华(中)、濮存昕(右)上台谢幕。

人物工作室:面对一个人物,你最初是怎么进入的?有什么方法?

何冰:就像拆毛衣一样。您在舞台上看到的是一件毛衣,我们找出第一针在哪儿,实在不行来一剪子,卷下来,拆掉,再把它织起来,肯定跟之前不一样了。这是我们的工作。这毛衣要是铁的,只能找焊枪去了,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人物工作室:有没有一个阶段演了很多之后,突然不想演了。

何冰:经常有。世间万物的好就是它的不好。演员最挣扎的是,演完西红柿所有的红色都找你。好的地方就是,见到红色的你就会拆,下手的时候容易,但内心又盼着铅球来,铅球来了,我们又不知道怎么办。乐趣就在这儿,快乐与痛苦也在这儿。白岩松不是说嘛,痛并快乐着。

人物工作室:如今跨界是风潮,你想过做编剧或者导演吗?

何冰:说了半天表演的伟大了,但你逃不出去的宿命是化妆背词儿,把哈姆雷特演的再好,思想还是莎士比亚的,不是你的。你在传递莎士比亚的营养,只不过哈姆雷特的身体是字和纸,灵魂是永存的,需要一个肉身来把它站起来,灵魂还是他的。在话剧导演上我还是做过非分之想的。我是一个等着命运安排的人,不是一个规划自己命运的人。

人物工作室:假如命运或者环境对你不公呢? 

何冰:我这人逆来顺受,我认为,人不太可能扼住命运的咽喉。比如说我演影视就一直不太理想,但话剧就演一个火一个,难道说这里面就没有命和运在发言吗?五十岁了,我该想想自己的天命了。 (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人物工作室 任姗姗 周普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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