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郊寻园记

距离北京市中心40公里外的河北燕郊。2018年元旦刚过，宝妈张丽就着手为3岁的女儿寻找幼儿园了。通过对小区周边几家幼儿园的走访，她有些庆幸，朋友圈和宝妈群里疯传的“入公办园难、入民办园贵”情况，似乎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以张丽家为圆心，直径1公里的范围内有3家幼儿园，直径2公里范围内有5家，当直径扩大到3公里时，规模不等的幼儿园就有7家，其中还包括一家公办园。

“这家公办园不限制孩子的户籍，只要满足年龄条件就可以入托，半学期全部费用不到2000元。其他几家民办园收费也可以接受，最高的是一家双语园，每月收费2500元，环境非常不错。”考察结束后，张丽觉得孩子入园的选择有很多。

然而，当她发现燕郊幼儿园看似数量充足的背后，却充斥着未得到办学许可的“非法民办园”，又存在普遍性乱收费的情况时，她又开始变得忧心忡忡。该如何做选择？她甚至一时不知所措。

其实，《民生周刊》记者从当地教育部门得知，截至目前，燕郊尚存近百家无证办学的“非法民办园”，收纳了6000多名孩子，占全燕郊适龄儿童总数的近三分之一。

随着全面二孩政策的全面放开，民办幼儿园迎来了政策和人口红利，在一些投资机构眼里，幼儿园更是暴利行业，被一些人视为“现金奶牛”。这也是包括燕郊在内全国多地的幼儿园近些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业内人士表示，燕郊“非法民办园”的野蛮生长没有得到遏制，要么是监管部门未出拳头，要么是出拳乏力。总之，燕郊良莠不齐的学前教育环境让许多家长陷入了迷茫。

“曲线救国”

再过半个月，30岁的张丽将迎来自己的第二个宝宝。她现在是一家猎头公司的员工，临时居住在北京朝阳区的望京。

2016年6月初的一天，张丽公司的同事林晨在凌晨3点就到朝阳区一家人气较高的公办幼儿园排队报名，并携带了入园要求的北京市朝阳区户口本、所属社区房产证、独生子女证和出生证“四证”，但其3岁的孩子最终还是落选，因为报名人数太多了。

林晨从被录取孩子的家长那里了解到，为了能被录取，这些家长四处“托关系”，大多付出了一笔不小的“人情费”。

作为北京本地人，林晨夫妻二人均是工薪阶层，家庭年收入15万元左右。她最终为女儿选择了一家私立幼儿园，每月要交3600元的学费，杂七杂八算下来一年费用近5万元。林晨称，“这个价位的民办园在周边算是较低档次的，饮食条件并不好，操场很狭小，但稍微看上眼的就要5000元左右了。”作为权宜之计，她决定只让女儿在这里上一年，随后再想办法转到一家公办园。相较于民办园的高收费，公办园每月只收900元保育费和400元伙食费。

同事林晨的经历让刚成为妈妈不久的张丽深受刺激，北京籍的孩子上幼儿园都如此艰难，黑龙江姑娘张丽当时伤感地认为“也许我的孩子注定要输在起跑线上了”。

张丽对自己人生现阶段的发展有着清晰的认识和判断，“凭借着现在的工作、关系，想在北京买房、落户，遥遥无期。”

如果让孩子在北京上幼儿园，看上眼的民办园费用太贵，勉为其难的话，家庭的生活质量必定大打折扣。选择档次和环境差一些的，小两口又觉得对不起孩子，于心不忍。

张丽的父母曾建议将孩子接回东北老家，“毕竟是一个地级市，为孩子找到当地的最好幼儿园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但是不忍与孩子分开生活，夫妻俩果断拒绝了此建议。

无奈之下，张丽和丈夫权衡之后决定：“东撤，去燕郊。”

“说不出的办园理念”

对张丽来说，到目前为止其人生最成功的一笔投资，就是几年前在燕郊购买了一套带户口的一手两居室，随后，她将户口从东北转了过来。

其实，河北省三河市的燕郊高新区在许多北漂族眼里并不陌生，因为这里有数以十万计的人每天往返于燕郊和北京两地。

在清康熙年间，清廷曾在燕郊建造行宫，为京东首驿，燕郊遂有“天子脚下、御驾行宫”的美称。燕郊区位优势明显，地处首都东大门，西距天安门30公里、南距天津125公里、东到唐山121公里，“半小时能上天、一小时可下海”是对燕郊区位的真实写照。

由于独特的区位优势，再加上房价较北京低许多，几年间，燕郊的房地产一度成为环京楼市的热词，许多北漂在此安营扎寨。

眼下，张丽的打算是春节过后就让退休的父母从东北老家搬来燕郊生活，以帮助其照顾孩子。孩子出生时户口落在了燕郊，她判断以燕郊目前的消费水平，不管是选择公办园还是民办园，教育成本和质量都会优于其在北京的可选空间。

张丽虽然没在燕郊生活过，对这里的很多层面不甚了解，但是自从她开始留意燕郊的幼儿园之后，她发现不管在哪条街上，几乎都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幼儿园招牌。

的确，燕郊幼儿园的数量多，是不争的事实。《民生周刊》记者从燕郊高新区社会发展局了解到，目前燕郊全区有21家公办园，85家有手续的民办园。“燕郊几乎不存在入园难的情况。”该局一位工作人员说。

在对燕郊的幼儿园考察期间，张丽将注意力放在了位置、卫生、饮食、环境和收费上。通过对比，她得出一个结论：附近的7家幼儿园，整体质量参差不齐，收费各异，“有的卫生条件很差，有的老师沟通能力存在问题，有的甚至连室外活动场地都没有”。

“当问到办园理念时，一些招生老师甚至园长竟然说不知道，有的想了半天才对我说，我们的办学理念就是让孩子吃得好、玩得好、学得好。”她认为这种幼儿园一定没有什么办学文化，就直接给否定了。

最终，张丽只看中了其中的一家民办园，收费也是几家中最高的。

“普遍性乱收费”

尽管这次对幼儿园考察的结果不满意，但是她觉得起码还有的可选，也算是一种安慰。在此期间，她发觉“幼儿园的水挺深”，比如每个园的收费名目五花八门。

张丽所说的五花八门的收费，大多体现在孩子首次报名入园的一次性收费上。

除了必须要收的保教费和伙食费外，一些幼儿园还向家长收取购置费、学杂费、书费、教辅用品费、床单被褥费、水杯费等等，“还有的收取冬季取暖费和夏季空调费，价钱倒是不多，一季也就200元左右，但是感觉怪怪的。”张丽觉得幼儿园不应该收取这样的费用。

那么这些费用到底该不该收，又可不可以收？

三河市物价局收费科的工作人员告诉《民生周刊》记者，不管是民办园还是公办园，所有收费都要经过物价部门的登记备案。

据《河北省幼儿园收费管理暂行办法实施细则》明确规定，民办幼儿园保教费成本包括：教职工工资、津贴、补贴及福利、社会保障支出；公务费、业务费、固定资产折旧费（或房屋租赁费）、修缮费、设备购置费（含购置幼儿活动的娱乐设施、幼教图书、教具等费用）、防暑取暖费；卫生保健、幼儿活动和学习生活用品费用（包括幼儿教育必备的幼儿画册、操作材料、玩具及耗材，床及床上统一配备的床垫、床单、被罩用品，日常洗漱、卫生用品等费用）；其他正常办园费用支出等。

“幼儿园的保教费涵盖了防暑取暖费，不能再收取暖费了。家长如有收据，可以向物价局投诉科进行投诉。”三河市物价局收费科的工作人员表示，确认情况属实后，物价局会责令幼儿园退还不合理收费，“但是没手续的民办园不是我们的监管对象。”

当张丽在手机百度上查到此文件后，她想不出保教费所囊括的诸多内容以外，还有什么是再需要家长额外交纳的。“保教费里，该有的都有了。”张丽说。

记者在燕郊随机找了近10家民办园进行调查，发现一半以上都存在收取保教费之外仍额外收取取暖费及床褥费、购置费等情况。

位于燕郊汉王路的一家民办园，招生人员告诉以家长身份前来咨询的记者，“孩子现在入园的话，只需交一半取暖费，也就是75元钱。”当记者表示其他幼儿园没有这一收费名目时，该招生人员对此解释为“因为我们的收费标准很低，其他园收费高，把费用都包含进去了”.

可不可以不交？上述人员在请示过领导后回复记者，“可以不收你们取暖费，但是不要告诉其他家长。”

△张丽的小孩站在幼儿园外的展示板下，新奇地看着哥哥姐姐的美术作品。图／郭鹏

“黑”园丛生

相较于燕郊民办园普遍性乱收费的问题，张丽觉得那些没有手续的“黑幼儿园”才是孩子成长过程中最大的隐患。

《民生周刊》记者询问了多名孩子家长，他们大多对幼儿园的办学资质不以为意。“这么大的幼儿园，干了这么多年，没手续政府还能让它干下去？”

在位于102国道、集美家居对面的红太阳幼儿园，当张丽提出想看看该园由教育部门颁发的民办教育办学许可证时，一位自称为园长的中年男性说，“这证件是你们家长想看就看的吗？如果你孩子入园了，可以等到家长会的时候给你看看复印件。”

“相关证件不在园里吗？”园长回答，“证件在我们另一家金太阳幼儿园放着，我们都是经过教育局备案的。”

记者从三河市教育局幼教科、职成教科、民办教育执法队及燕郊高新区社发局等多渠道证实，包括红太阳、金太阳及小丫丫西柳分园在内的多所民办园均没有办学手续，“严格说它们就是非法的民办园”。

而这仅仅是一小部分。据燕郊社发局工作人员讲，目前燕郊全区共有2万名适龄入园儿童，他们分别分布在21家公立园、85家正规民办园及70多家“非法民办园”中。其中，“9000名孩子在合法民办园，4000名孩子在公办园，剩下的6000名孩子在非法民办园。”

一面是“非法民办园”仍在正常运营，一面却是监管部门对此情况了如指掌，难道它们已经被教育监管部门默许了？

“现在我们这可是没有妥协啊，坚决查处。”上述燕郊社发局工作人员告诉记者，2017年12月，当地8个部门曾联合执法对“非法民办园”进行了查处。具体查处措施是教育部门责令停办，并且进行公示，“一家就这么一两个孩子，谁不想往好地方送？孩子的父母看到幼儿园没有手续，孩子就可能吃不好、教不好，保不齐再有打骂的事情，家长谁还会送？这样非法民办园慢慢地就淡出市场了。”

可记者在一些“非法民办园”门前询问多名家长是否见到过相关公示，受访家长均表示没见过，多数甚至是在记者采访时才得知这些幼儿园是非法的。

对此情况，上述燕郊社发局工作人员表示，“现在关停，我们前脚走，人家后脚接着干。你说怎么弄？就像都知道乱收费和办特长班是不允许的，但是现在各幼儿园都这么办。”

著名意大利幼儿教育学家蒙台梭利曾说过，幼儿教育就是通过有准备的环境让儿童获得身体、意志、思想的独立，从而达到人格、心理、智力、精神的完善。

什么是有准备的环境？张丽说不准，但她知道这些违规幼儿园在办好教育的理念上一定是有欠缺的。回到家中，她神情木然地在微信朋友圈发了“孩子入园，真难！”几个字，随后将孩子牢牢地抱在怀里。

（本文受访者使用化名）

（《民生周刊》记者   郭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