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民生网2021-03-20 20:08:39
在坝上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农村家家都有条老土炕(火炕)。每一个从家乡走出来的人,几乎都是老土炕出生,老土炕长大,都和老土炕结下了不解情缘。
无论谁家盖新房,盘土炕是全家人入住新房前最重要的事了。所以,农村就有专门会盘土炕的师傅,手艺好的师傅盘出的土炕,不仅炕头(笔者注:和锅灶直接连接处)热,而且整个一盘炕都是热乎乎的。手艺差的人盘出的老土炕,一片热,一片不热,过火极不均匀,主人家没办法就得重盘。
老父亲就是盘土炕的好把式,村里无论谁家需要盘土炕,总是先和父亲打招呼,父亲无论家里活多忙,也总是满口答应。他常说,一条土炕,是一家人的生活,万不可大意。盘不好土炕过火不均匀,睡的时间长了,就把腰睡坏了,农村人都是靠干体力活吃饭,有一副结实的腰板尤为重要,所以土炕盘的好与坏就显得特别关键。
我前几年腰椎间盘有点突出,经常腰疼,老父亲就说:我九十多岁了,不知道啥叫腰疼,你这么年轻就腰疼,都是席梦思床睡坏的。此话还真有一定道理,每次回老家睡上一夜老土炕,虽然炕热的有点不适应,但第二天腰倒是很舒服。老父亲帮人盘土炕从来不要报酬,最多人家请他喝二两零打酒,就觉得很知足、很幸福了。
盘土炕还是很讲究的。首先得脱好炕板子(笔者注:炕板子和普通土坯有区别,普通土坯主要用来垒墙,为长方形),炕板子虽用土坯脱成,但对土质有严格要求,必须是具有黄胶泥土性方可,在和黄胶泥土质时,里面参杂少量麦秸和石灰粉,反复搅拌均匀,加水至泥糊状,用铁锹铲到事先备好的正方形铁模子里(六十公分见方,厚约七公分),用抹子平平整整的抹好,然后抓住模子两侧的铁耳双手均匀的拽起,成型的炕板子开始晾晒。
老家人一般多在春天谷雨之时脱炕板子,这个季节风大干燥,干的快,不裂缝,不变形,干透的炕板子尤其结实,不仅平整,而且导热均匀,耐火持久。垒土炕(笔者注:老家人叫打炕)也有讲究,一般打炕和垒灶台是同一个工程,动工之前先点两柱香,只见父亲嘴里嘟嘟囔囔,猜测可能是念叨一些祈求灶王爷爷保佑之类的言语,两柱香烧完,就开始砌炕道。
横竖炕道要按照过烟火的走向砌,烟道从什么方向走,炕道就得按照什么方向砌,还得考虑一年四季的风向。砌好的炕道,纵横交错,道道相通,每道坡度略有不同,方便烟火有效循环。最后一道工序就是上面平平整整盖上炕板子。打好土炕马上垒灶台,灶台大小按照铁锅大小垒,最关键的技术是对好风箱(笔者注:老家叫韛bai),那时烧火做饭,都是拉韛,我小时候也拉过,拉韛不仅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
打炕垒灶做好了,一年四季无论什么风向,烧火的烟都不会跑出灶台,点火的时候,总是呼呼的往里抽吸。打炕技术不过关就麻烦大了,每每风向一变,灶台一烧火家里立即烟熏火燎,人没法在家里呆。
垒好的土炕就可以在上面直接铺上炕席了,我记的小时候,农村家家都这样。炕席是买来的,坝上没有生产的,应该都是坝下怀安或万全一带所产。炕席是由专门编席子用的苇子手工编制而成,平整透气光亮,颜色均匀,每一席码尺寸大小基本一致,看上去就是上等质量的炕席。也有质量不好的炕席,粗糙颜色不匀,席码大小不等,尤其是上面带刺,不小心用手摸最容易扎刺。
我记忆中家里的炕席光滑发亮,平整柔和有韧性,小时候我在炕上打地牛都可。那时家里穷,一条炕席至少铺上十几年,因为年代长,表面看上去特别光亮,但颜色已经少白不均了。现在农村条件好了,没有人再铺炕席了,都是先一条土炕兼备了家庭生活的诸多功能。
家里来了亲戚,父母总是热情的招呼人家赶紧上炕歇歇,烧水做饭开始忙乎。土炕担当起现代楼房客厅的功能。虽然没啥好吃的,但亲情之间的关系很是融洽和谐,那时候的亲戚是真正的亲戚,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嫌谁家穷,大家见面非常亲热,问寒问暖,稀罕的不得了。
那时交通、通讯不发达,远一点的亲戚见一面确实也挺难。舅爷爷、舅奶奶、姑姥姥、姑老爷、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等,相互总是不停的打问着彼此长辈们的身体如何,现在在谁家生活,都要叨些个遍(笔者注:老家方言,意为拉家常)。一锅焖山药(笔者注:老家把土豆都叫做山药),一把酱面子,捞一碗自家腌制的老咸菜,也等于一次热情的招待。炕上摆放一个小方桌,把开花山药端上去,大家边吃边聊,这时,土炕俨然又担当起了餐厅的功能。
土炕当然最基本的功能就是当床用了。小时候家里人口多,晚上都得挤在一条土炕上休息,最困难的就是来个亲戚,睡觉就是最大的问题,头朝上,头朝下,都得穿插而卧,只能对付休息一夜,也就谈不上什么睡眠质量了。不过倒是没听说有谁睡不着,不像现在的人舒舒服服的睡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倒是经常失眠,还有很多人靠吃安眠药睡觉,说来也是奇怪。
土炕还是我们治疗胃疼的热炕头,那时候家里穷缺口粮,吃饭饥一顿饱一顿,经常肚子疼,每每如此,母亲总是把我叫到炕上,爬在热炕头上,盖上厚被子,肚子开始咕噜噜叫,一会儿就不疼了。过去小孩子出生都是在这老土炕上,现在想想真是可怕而无奈,是母亲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们姊妹四个带到人世间,土炕也成了我们生命的摇篮,我们也是在这老土炕上一天天长大!
老土炕还是冬天取暖的好设备。坝上的整个冬天,都是白雪皑皑,滴水成冰,那时家家贫困,买不起炉子烧不起煤。冬天家里取暖就全靠这条老土炕了。老百姓常说:家暖一条炕。除了一日三餐烧火做饭外,睡觉之前,还得烧烧炕,已确保夜间屋里的温度,灶台里烧的大多是树枝、树根、马粪、牛粪。
当然老土炕还是母亲加班的“办公室”,由于白天忙于农田,给一家人做过冬的棉衣、棉鞋、棉手套只能是晚上加班了。有多少次我睡意朦胧中,母亲总是端坐在炕头的一角,不停地忙乎着,好赶在入冬前把所有棉衣类全部做好。我记忆中,很多人家的孩子手脚都被冻伤了,来年春天刺痒的很,孩子们无意中不停的用手去挠,挠破后流出黄水,极易感染。但我手脚完好无损,一点也没遭这种罪,这要万分感谢母亲的日夜操劳辛苦和对一家人无私付出的爱。
记忆最深的就是很长一段时间老土炕是我的写字桌。自从我上学开始,每天放学归来,先爬在炕上写作业,后来条件好点了,家里有了一个小方桌,就能盘着腿爬在小方桌上写作业了。写完作业只要父母不催促下地干农活,我总是赶紧偷看哥哥借回家的小说,我看小说必须得赶到哥哥之前看完,不然人家看完就还别人了,那我就看不成了,哥哥反对我看小说,他说看小说耽误时间,影响学习。所以,晚上看小说只能等哥哥睡着了,我就偷偷从他枕头下抽出书悄悄看。因担心开着灯易被哥哥发现,我就把十五度的小灯泡拽进被窝里,蒙着头看,一看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悄悄又把书塞到哥哥枕头边……
岁月如歌,沧桑巨变。屈指算,四十余载悄然逝,暮回首,岁月无情鬓如霜。人生一世七十几载,悠悠霍霍梦从云来。捻土为证十年化本,此番豪杂甜苦凶灾,世事难料,往事如烟,如今哥哥已故,当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每每想起这些,不仅悲从心起,潸然泪下,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我从小就喜欢看战争之类的小说,都是哥哥借回来的书,诸如《苦菜花》、《桐柏英雄》、《大刀记》、《烈火金刚》、《青春之歌》、《红岩》等很多描写战争场面、歌颂英雄人物的小说,有时做梦都是在打仗,睡梦中还在一直呼喊着“冲啊、冲啊…”,直到从梦中惊醒。可能从小养成的习惯和爱好,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看反应战争年代的电视剧,前一阵,我还一集不拉的把中央一台播放的电视连续剧《跨过鸭绿江》全部看完了。后来上了初中又把《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聊斋志异》等明清著名小说几乎看完。
去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有幸读到了张润兰大姐的大作《察哈尔英雄》。这本长篇巨著,是以张家口真实抗日历史故事为背景,生动再现了张家口人民在民族存亡之际,不畏艰险、不怕牺牲、团结一致、驱除鞑虏、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这还是我第一次读到的描写本土战争的鸿篇巨著,着实令人敬佩和感动。
一条老土炕,一生乡土情。踏遍天下走,牵挂游子心。人们常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老土炕已俨然成为家乡水土无法割舍的重要组成部分。自改革开放以来,不知从老家走出多少人,无论发家致富,还是学业有成,但老土炕让人们学会了无论走到那里,都是挺起胸膛,直起腰杆,成为堂堂正正的坝上人。老土炕造就了人们坚韧不拔的顽强品格,淬炼了人们不畏艰险的奋斗精神,她也承载着几多在外游子难舍难分的故乡情怀!
(张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