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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爱萍:怀念我的恩师周思聪

来源:民生网2023-11-22 18:10:48

1996年元月21日,我的老师周思聪离开了人间,她被病魔折磨的太苦了,她离开了一个让她身心疲惫的栖所,到了一个清凉世界。

我站在鼓浪屿海滨,面对北京,涛声恸哭、江流鸣咽,周思聪——亲爱的老师,悠悠然,您已离开28年了,造物忌才,苍天不公,您的逝世是中国美术界的重大损失。

周思聪美术史上最杰出的人物画家之一、中国文艺界最勇敢的抗日女英雄、20世纪亚洲最具实力的女画家。1996年,她才57岁就与众人永远告别,她亲爱的丈夫卢沉、儿子卢悦、女儿卢欣离不开她,所有敬她爱她的学生、师友离不开她,中国画坛也离不开她。

1996年10月5日,寒流突降北京城,秋风秋雨愁煞人。《周思聪回顾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我从祖国的东南海角――鼓浪屿专程飞赴京城,展馆内外人山人海,我的恩师――周思聪一幅朦胧的黑白照片映衬在秋天的树林中,右腿直立,左腿搭着右腿,靠着树,手拿速写本,面向左方,眼睛望向远处,音容笑貌近在眼前,亲切感人,不忍离去。

画坛皓首巨擘:张仃、吴冠中、刘迅、潘洁滋、萧淑芳……大师深切哀悼:

92岁老画家胡絜青缅怀:“白发老朽悼送才华出众黑发人,心何以堪!忘年知交情痛挥泪,画界女硕才,再难相逢!”。

张仃缅怀:“秉操贯冰雪,飘然息不群。”

吴冠中缅怀:“周思聪的人品、艺品俱高,是非常有魅力的大艺术家。人情真诚,画境无伪饰。”

潘洁滋缅怀:“她冰雪聪明,才华绝世,为人善良正直,对艺术真诚奉献,她的高尚人格和画品是艺术界的表率,她的艺术作品成为国家宝贵财富,将随着岁月的推移,益显其不朽的价值。”

于希宁缅怀:“周思聪同志是一位用生命作画的艺术家。我由衷地崇敬她。《人民和总理》发真挚的深沉感情,用笔墨倾吐着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凝聚成历史的画卷。《矿工图》刻下了一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战争,中华民族受难深重的血泪史,是继蒋兆和先生《流民图》之后,中国近代史上人物画创作的又一座里程碑。”

张仁芝缅怀:“绝顶聪明大手笔,旷世奇才难再寻。”……

在《周思聪回顾展》学术研讨会上,原北京画院领导刘迅说“中央美院培养了一批画家,只有周思聪是发展了人物画的大师,人民共和国出现一个周思聪,在我有生之年里,不会再出现这么伟大的画家了。纯粹而深刻的人物画家!” 80多岁的文怀沙说:“周思聪不是一般的画家,我很钦敬!为了参加周老师的追悼会,退掉飞南方的机票。”刘勃舒说:“时代还是出伟大人物的,没有完人,但我觉得周思聪是个完人,应建立她的艺术馆、基金会!”舒传曦说:“艺坛失去一位真正的旗手!”

刘国辉说:“中国二十世纪难得的艺术家。”

邵大箴说:“周思聪是继蒋兆和之后最有创造精神的人物画家,她的人品和艺术在画界都有很大影响。”陶咏白说:“周思聪画彝女充满忧与爱,画《矿工图》是中国画走向现代的先锋。《荷花》是自画像。周思聪是走向大写的人,一个伟大的画家。”钟涵说:“古今中外各种流派,她能统一。从造型――变形,具象――抽象,东方空灵――西方背景。人物性格,荷花精神都有。”日本著名国际和平主义艺术家丸木位里、赤松俊子夫妇,曾两次在日本接待过周思聪,也曾专程到中国北京看望生病的周思聪,虽然两位艺术家都已年过80岁高龄,也从日本发来唁电“80年代,周思聪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日本友人藤山纯一说:“周思聪先生是亚洲当今最优秀的女性画家之一,其造诣浓厚的艺术和她所表现的水墨的线之美,恐为现代中国之瑰宝,现在乃为先生充分发挥才华的时候,此时先生逝去,对亚洲特别对日中两国的艺术和文化是不可挽回的损失”……在拥挤的中国美术馆里,无数诚挚的肺腑之言常常回荡在耳边,气氛如1996年八宝山公墓周思聪追悼会那天一样,二千多人自动吊唁,现场恸彻天地,人们怀念周思聪的正直、平淡、真情,人们赞扬周思聪为人类留下宝贵的艺术财富。

周思聪逝世后,她的丈夫卢沉倾尽积蓄为爱妻出版《周思聪画集》《周思聪纪念文集》两本画集,为了筹办“周思聪回顾展”,卢沉熬白了头发、流尽了泪。有人说他有这样伟大的妻子应当自豪,他表示认同,可是又怎能表达无尽的怀念:“她悟性很高,非常敏感。《矿工图》之《同胞、汉奸和狗》是我们合作,1979年,我肝硬化休息,后三张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如果没有周思聪,就没有《矿工图》组画。她画画得心应手是特殊才能,她很会吸收,不光从前人那里,也从周围的人那里吸收、借鉴。1986年画的《广岛风景》,我非常喜欢,她说画画,就忘了痛,不费劲,她画荷花因势利导,没定法,这是天赋。她说我画得好,实际上是她画得好,几十年来,我从来不在人前夸她,我们之间靠默契。”

 

周思聪先生回顾展现场

“周思聪回顾展”期间,我每天都去展厅,《人民和总理》《广岛风景》《矿工图系列组画》……,在一幅幅巨幅作品面前,我好像走进她的雨荷、雾荷之中,欣赏着她的画,好像又听到她那柔如弱水、淡似轻风,却字字温润心底的声音:“我们俩特别有缘”。是的,她每次举办展览,我几乎都在她身边,我们也都有说不完的话,然而在她的遗作展中,我有万语千言却不知如何表达,唯有止不住的泪水透湿胸襟。我默默地看画、读画、怀念着她……。

 

陈爱萍与卢欣(左一:周思聪之女)、陈玎(右一:陈爱萍之女)在周思聪先生回顾展现场

我1964年考入福建工艺美术学校,1968年中专毕业是“四面向分配”:面向边疆、面向厂矿、面向基层、面向农村,学业没有很好完成的我便分配到全县仅8万人口的明溪山插队;后来调文化馆当美工画巨幅油画,1971年我加入省美协,1973年调回母校任教。

1977年北京画院的周思聪、石齐、万青力老师来到鼓浪屿写生,我初见周思聪老师便结下不解之缘。她画画的状态让我着迷,当时我怀孕在身,还抱着女儿,一直看她画画,她给了我很多指点,并邀我到北京进修学习绘画。之后我们常常书信往来,在她的鼓励下,1978年,我把刚刚周岁的儿子放在乡下让母亲带,把3岁的女儿交给我先生,在家人支持下我进修于北京画院,跟随导师周思聪学习水墨人物画创作,自此,在她有生之年里,我只要到北京就到她家里看她,当年周思聪老师与爱人卢沉先生合作《清洁工人的怀念》时,我被震撼了:周恩来总理深情地握住普通劳动者的情景,笔墨洗练、造型精准,人物神形兼备,呼之欲出。卢老师还用沾着墨的麻布片在人物的大衣上做衣纹的处理,涩涩的肌理,触手可及,特有质感。在画面的左上方,周思聪老师题款:“在这夜深人静的街头,谁想到,总理握着俺这拿扫把的手:‘同志,您辛苦了!’您挂念着人民的喜和忧!总理啊!谁说您已去,您没有走,人民的总理与日月同光辉,人民的总理与天地共长久!”真是字字珠玑,句句金玉,读着画龙点睛、文情并茂的题跋,我感动而泣。

周思聪老师绝世才华、旷世真情,令我倾倒,她却不善言谈,温厚平和。在家,她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爱人卢沉肝病,儿子、女儿尚小,早晚还要照顾久病的父亲、伺候90多岁的婆婆,对于爱人而言,她是贤淑的妻子;对于儿女而言,她是仁爱的慈母;对于父亲、婆婆而言,她是孝顺女儿、儿媳,在单位,她则争分夺秒地画画,生怕时间从身边溜走,中午,她从不午睡,抢时间多画画,站着画,一画一整天,看着真让人心疼。

1979年5月,周思聪、卢沉夫妇,王振中、张凭、李行简、李小可、吴茜,还有我共8人一起去黄山写生,近一个月的时间,很多次在海拔1800公尺阴晴变幻的黄山山顶,我们穿着大棉衣体会先辈大师李可染“师造化得黑山白水的奇妙画境”,周思聪老师画的山水棒极了,却不照搬李可染的笔墨,而是取大师李可染之精髓,又对景造境,独出心裁。在白龙潭、清凉台合影,我和王振中还为周思聪老师夫妇筹办庆祝结婚十周年晚餐,那时,她身体很好,还照应着爱人卢沉的生活,甚至登山还背着她夫妇俩的所有行李,卢沉老师为人憨厚,书法、绘画、讲课,绝对一把好手,而生活总是相形见绌,周思聪俨然成为他生活的主心骨,我们在背后不知编了多少“卢沉笑话集”。

“30周年国庆全国美展”之前,由于周思聪老师中学生时代曾二次见到过周恩来总理,她对周总理为人民鞠躬尽瘁的高尚品德所敬仰,所以她希望通过地震一瞬间的场景表现周恩来与人民群众心连心的形象。为此,1978年冬,周思聪老师带着我和吴茜到河北邢台、石家庄等地体验生活,为了深入刻画周恩来总理到唐山慰问灾民的场景,表现领袖与人民水乳交融的深情,周思聪老师日日夜夜地深入唐山地震灾区,与灾民在一起,一次次画素描、画速写、描绘场景,并多次修改草图,也画了上百幅人物速写。周思聪以徐悲鸿、蒋兆和为标准的素描功力,以叶浅予精准的线条为目标的速写技法,根据人物年龄、性别,在追求传统笔墨变化的基础上,通过精准的造型、洗练的线条、淋漓的墨韵创作出大型水墨人物画《人民与总理》,此幅作品在1979年“30周年国庆全国美展”获一等奖,也为中国美术史留下了一座艺术的丰碑。

1980年夏,已是北京市美协副主席的周思聪随中国书画摄影代表团出访日本(刘迅当团长),日本方面问中国代表团是否有什么要求,周思聪老师想起初中时在北京美术展馆里看到日本画家丸木位里、赤松俊子夫妇画的《原爆图》,提出要拜会这两位国际和平主义画家。访问丸木私人美术馆时,周思聪老师不仅看到了《原爆图》,还看见两位日本老画家1974年创作的另一幅鸿篇巨制《南京大屠杀》,此幅作品有二层楼高,表现了1939年日军血洗南京城,30万人惨死在日本屠刀下血腥场景。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使周思聪老师难以抑制情感,眼泪夺眶而出,她深深地为自己的祖国所受的蹂躏而难过,也为这两位古稀老人以真善美的艺术追求创作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巨作而感动,随后,周思聪老师在广岛资料馆题下“空前绝后,希望历史悲剧永远不要重演。”丸木夫妇非常欣赏周思聪的艺术才华,当他们听说周思聪老师正在画《矿工图》组画时,立即要求她尽快画好,争取在日本展出。赤松俊子还对周思聪老师说:1950年创作的《原爆图》表现了美国向日本广岛、长崎扔两颗原子弹造成的灾难,那幅作品被誉为“二战”之后反对战争以及核武器最重要的艺术作品,为此,赤松俊子获得1952年世界和平奖,还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提名,并在世界各国巡展,当到纽约展出时,有个美国教授说:“日本人画《原爆图》到美国纽约展出就好比中国人画《南京大屠杀》到日本展出一样令人讨厌。”

这一对可敬可爱的国际和平主义画家丸木夫妇对那位美国教授说:“如果有中国画家画了《南京大屠杀》到日本展出,我们夫妇一定要扛着这画走遍全日本,我们盼啊,盼啊,到现在还没有中国人画《南京大屠杀》,我们就自己动手画,我们夫妇加起来155岁了,快画不动了。”1981年,丸木夫妇听说周老师患类风湿病、带上各种日本药到北京看望周思聪老师,访华之前,二位老人向中国政府申请带《原爆图》和《南京大屠杀》来中国展出,中方官员却担心影响中日关系,拒绝丸木夫妇来中国展出《原爆图》和《南京大屠杀》的要求。

1980年4月,周思聪和卢沉两位老师准备画一幅有关南京大屠杀的作品,他们跑遍全国也找不到创作南京大屠杀的资料,最后到吉林省辽源煤矿深入生活,创作了12幅《矿工图》大幅组画,遗憾的是建党六十周年画展时,《矿工图》组画不被接受参展;赴加拿大参加画展,也审查不过。这有时代原因,也有历史原因,但是,不管何种原因,现在看来都是一种缺憾。

1984年3月,周思聪老师带病携《矿工图》组画到日本展出,丸木夫妇敲起了只有迎接最尊贵的客人才敲响的和平之钟,他们兴奋地说:“我们像迎接远方归来的女儿一样,迎接周先生的到来。”并为中国画家周思聪举办14天日本巡回展,轰动了全日本,许许多多的日本人流着泪参观展览,很多当地民众向中国画家周思聪深鞠躬,行大礼,表示歉意,表达愧疚之心……。

丸木老两口还把周思聪的展览安排在上野美术馆的集会上,户外雨雪交加,户内春意盎然,从各方赶来的日本人挤满了上野美术馆会堂,听周思聪老师评论日本画家丸木夫妇创作的《原爆图》《南京大屠杀》,看中国画家周思聪、卢沉夫妇的《矿工图》组画展。战争给中日两国人民带来的灾难使日本观众泪如雨下。周思聪老师告诉我:“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一种超出个人之间的高尚感情在升腾,无须讳谈血写的历史,今天艺术家所做的努力,正是迎接美好的未来……”。

1985年5月,全国美术家代表大会第四次会员大会在京召开,周思聪全票当选为全国美协副主席,可见,周思聪对中国美术界的影响。这种影响是继卢沉老师给她的支持以外,美术界给她的最大安慰。宣布新一届中国美协领导名单时,周思聪老师不在会场,她躲到了招待所的宿舍里痛哭,当万众欢腾时,作为中国女知识分子的所有艰辛、苦难、委屈都倾泻在悲欣交集的泪水中。

1984年9月开始,我在北京鼓楼银锭桥潘洁滋先生家中学习工笔人物画一年(潘先生的夫人张怡贞是周思聪小学美术启蒙老师),11月,周思聪老师应山东省美协邀请到济南美术馆举办《矿工图》组画展(这套组画是卢沉老师构思,他们夫妇合作画6幅后,卢沉老师患肝病,中断创作,由周思聪老师继续完成后3幅),我向潘洁滋先生请假陪周思聪老师去山东办画展。几年没看老师的画了,在《王道乐土》《人间地狱》《遗孤》等巨作面前,我惊呆了,周思聪老师从具象走到了抽象,从现实主义风格转到了现代构成形式主义,她把画面跨越时空地(用包咸菜的粗纸)画完,拼接装裱在构思好的艺术形态之中,组成新的画面,表现东北沦陷时矿工在日本帝国主义铁蹄下痛苦、扭曲、变形的形象。周思聪老师告诉我:“变形是内容需要,不是无病呻吟,表现这样沉重的历史悲剧题材只有变调呐喊。”我站在那部伟大的美术经典作品面前,深切体会到悲剧的威慑力与震撼力。

 

1999年陈爱萍在深圳(何香凝美术馆)周思聪回顾展现场

 

周思聪作品《矿工图系列组画——同胞汉奸和狗》《王道乐土》

山东展览期间,我们师生俩形影不离,在单应桂老师、泰胜洲馆长安排下,周思聪老师应邀到山东大学、泰安师专等艺术院校讲座:“我们登泰山、读碑林、拜孔墓、住孔府、游曲阜、上沂蒙山画速写、进炳灵寺看彩塑……”她还常常默念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等句子。这些诗词正是周思聪老师在中国画变法求新的哲理启示。她和我们都喜欢李清照的词,我俩往趵突泉公园一起瞻仰李清照雕像、参观纪念馆。

 

陈爱萍与恩师周思聪先生合影

山东展览期间,我们师生俩无话不谈,周思聪老师还给我谈到《彝女图》的题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人民日报》编辑下功夫查了《诗经》发现,下句是“帝力于我何有哉”,于是此画不能刊用,因为编辑理解为“皇帝拿我没办法”。周思聪老师对此哭笑不得:“我只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八个字,为什么非得添上另外七个字,而且‘帝力于我何有哉’为什么不能理解成‘不靠神仙和皇帝’?这不是《国际歌》吗?你说这个自作聪明的编辑搞这类文字游戏有多无聊?”我们都苦笑了……

 

周思聪先生在沂蒙山画速写

一天下午五点,我和周思聪老师在济南宾馆坐着聊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天黑了,也不去开灯,生怕走动一下就破坏谈话意境。她谈到父亲对她进中央美院的阻挠,终因她的执着,父爱让步了,大学初恋因成份论,不了了之;她谈到上学时期插班生的无赖直到《啄木鸟》的伤害;她谈到1979年30周年国庆《人民与总理》的获奖;她谈到全国美代会全票选她担任中国美协副主席,当全场欢呼雷动请新班子成员上台时,她躲到宿舍痛哭;她谈到她与日本国际和平主义画家丸木位里赤松俊子的友谊;她谈及喜欢的画家:德国珂勒惠支、日本丸木位里、赤松俊子、法国莫迪里亚尼……。直到晚上九点,我俩才洗脸进餐厅用晚餐。我永远难忘的是:外表温良恭俭让的周老师,有着铮铮民族铁骨,她真正做到“人不可有傲气,绝不能没傲骨。”

1985年,我考入中央美院国画系进修班(班主任是蒋采萍),周思聪老师是中央美院客座教授,当时周思聪与肖惠祥二位老师接受出版社之约,出版线描人体速写集,周老师手指关节患类风湿病,她困难地抓住(不是握)一小截铅笔,由于手指如针扎般疼痛:“不求准确求味道”,“宁拙勿巧,宁丑勿媚”,“强调块面结构,用极凝炼的线条、构成极简约、巴洛克式雕塑的人体速写”。我跟着周思聪、肖惠祥二位老师围着模特儿转,五分钟换个动作姿态,我庆幸有缘又与周老师朝夕相处,若论人物造型的准确,周思聪老师是天才,只要看一眼便能默画出极传神、极准确的形象,但她这回完全改变画风,尽量往巴洛克式的浑厚趣味,夸张变形成更有雕塑体积感的女人体,有的放矢搞变形、夸张,不是赶时髦、凑热闹、无病呻吟的“变形”,完全是一种几何平面构成,对人体结构的概括与归纳,当年出版的《周思聪画人体》《彝女系列》就是那时的线描女人体画代表作。

1993年3月,我应邀赴新加坡国立大学讲学一年,出国之前,我到北京看周老师,她说也将到新加坡办画展,我留下电话,让她到新加坡打电话知会我,此时的周思聪老师已不能自由活动,身体极差。5月,卢沉老师用轮椅推着周思聪老师到新加坡举办《荷花系列》画展,画展盛况空前,在新加坡国家文物馆里,中国丝竹器乐的音符悠扬,一幅幅淡雅的墨荷也似若似若清香把观众带入一个幽静的世界,那是身心净化、是灵魂净化的场所。新加坡新闻与艺术部高级政务次长、油画家何家良为画展剪彩,举行隆重的开幕式,新加坡的华人、国际友人争相收藏周思聪老师的墨宝。

我穿行在《荷花系列》中,展厅里轻轻弥漫着中国丝竹音乐、惊叹那荷花的素雅含蓄,荷叶的淋漓尽致,几朵白花在雾里、在雨中,荷叶掩映,时露时隐。画框是深冷灰色细边,内框是浅灰色硬纸衬出黑白灰的画面,水气蒸漫,朦胧绰约,荷梗挺直坚韧,折断的梗支也穿插别致,尤其是残荷、断藕、莲塘,浑然天成,意蕴盎然,传递出无法言传的意境。画面很少有字,只有一个小印“思”或“周”,画框外的标签上写着每幅画的题目,富有诗意,《自在水云乡》《晚妆残》《一花一世界》《听轻雷》《望月》……无疑,每一幅作品都是周思聪老师的自画像,高洁平淡有内涵,质朴深沉而伟大。

在新加坡展览时,当地很多人都希望与周思聪近距离接触,我的许多画友、学生都央求我引见。当我领着他们见到周思聪时,大家又惊又喜,崇拜至极,卢沉老师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卢沉老师每天为周思聪求医问药,乐此不疲,我也曾在医院拍下卢沉俯视周思聪的病脚,那关怀备至的神情,至今让我感动。遥想1978年在黄山写生时的卢沉与1993年到新加坡时的卢沉,俨然判若两人,那时他生活都不会料理,样样靠着周思聪,现在变成了周思聪的生活顾问,关怀备至,事无巨细,想必这就是爱的力量。展览期间,新加坡南洋美专还邀请卢沉老师授课,好评如潮,掌声不绝。为此,我还曾写《卢沉新加坡论画》一文在1994年第一期《艺术生活》发表。

在新加坡举办展览时,周思聪老师的精神面貌很好,我俩1978年曾在沂蒙山老乡家吃红苹果,1993年我俩又在新加坡滑铁卢街吃黄榴梿(卢老师害怕榴梿味,只在远处等着),岁月悠悠,记忆悠悠:参观飞禽园时,周思聪老师行走不便,我劝放心不下的卢沉老师自己去参观、拍照,我陪周思聪老师坐下歇脚、聊天。她的脚底俯骨几乎突出到皮外,看着都渗的慌,疼极了,而且在热带的新加坡,她又穿着厚厚的旅游鞋,鞋里垫着棉花,几乎无法行走。星洲之行,我拍了许多他们夫妇的照片,著名摄影家蔡斯民先生也拍了许多我们仨的照片,周思聪老师还当面用新画法画了一幅《白荷》送我,卢沉老师也赠我一幅书法。

周思聪老师在新加坡举办展览的日子里,我与她又一次朝夕相处,那时,周思聪老师右脚内外踝都溃烂了,全身带紫斑,我们每天去一趟伊丽沙白医院换药,医生说:“这不是致命的骨癌,只要不出现坏血症(皮肤紫斑)就没事”。对医道无知的我竟然不怀疑医生的“暗示”,只一味相信医生的“安慰”。

1995年秋,我送女儿进京上大学,又见周思聪老师一面,那次,我和女儿一起与周思聪老师合影,没想到竟成为与老师的永诀。

 

陈爱萍与恩师周思聪先生合影

周思聪老师是最美的人,由里到外的美,犹如透明的白荷,怀着沉甸甸的莲子,折断在雾霭中。她那纯正的人格和高贵的情操、她那淡泊宁静无欲无求女儿之心,瑰丽炽热至真、至美。

周思聪老师的艺术之魂必将在中国画坛上永放光芒,正如潘洁滋先生所说:“她的艺术作品是国家宝贵财富,将随岁月的推移逾益彰显其不朽的价值!”

周思聪永远是我最敬爱的恩师,她永远活在我心中!

(文/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教授陈爱萍)

(责任编辑:李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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